11

     剩下的日子裡面，我沒有再踏進過那家7-11。

     更後來，我連補習班都很少去了。

     因為天氣愈來愈熱，走這段路太辛苦。

     而且當我走到那家7-11的時候，裡面再也不是依循著我習慣的公式去進行。

     也再也沒有足以讓我融化的那張清純笑臉。


     阿哲的傷已經大致復原了。

     『我可是為了你才受這些傷的，現在你居然跟我說你不想補了。』

     「我沒有那種心情了。」

     『那你的出路怎麼辦？』

     「不知道，等退伍之後再來補吧！反正補習班可以讓我重考三次。」

     『免費補三年啊？』

     我點點頭。

     這就是這種補習班最荒唐的地方…


     暑假的最後一段時間，我們每天都窩在這裡吹冷氣。

     阿哲還提議把吉他跟貝斯都搬過來，

     於是這裡變成我們的團練室。

     直到開學在即，非得回東海的時候，我們才依依不捨地搬家。

     而因為我忙著我的戀愛和補習，我居然到這時候才想起來一件事情，

     是跟那個殘廢的痞子有關的。

     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了沒有，阿哲報名了暑修課，

     但是，竟然連一堂課也沒有去上過。

     我問他這件事，他很痞的笑一笑，

     說反正他本來就想多唸一年，無所謂這六個學分。


     一回東海，我立刻跑到車行去。

     老闆得意地對我說，FZR在他的巧手之下，已經煥然一新。

     他拉開一張帆布，我看見了嶄新的藍白色FZR，不過沒有了擋風罩。

     【我拆了很多舊的FZR，到處找零件幫你換，】

     【不過，就是找不到這個顏色的擋風罩。】

     沒關係，能修到這樣，我已經感激涕零了。

     老闆也很開心，他跟我說：

     【算是慶祝你命大沒撞死，通通八折給你算錢，總共一萬七千五就好。】

     我忍痛拿信用卡刷了下去，心裡面有句話想對老闆說：

     「早知道要這麼貴，我還不如真的撞死算了…」


     這段時間裡面，我沒有再收到過郁玲的訊息，

     也沒打過電話給她，因為她說她要換號碼了，那麼，打了也沒用。

     偶而，我和阿哲會騎著FZR去逛東海夜市。

     把車停在附近，走著那天和郁玲一起走過的路。

     我們還會去吃那家夜市牛排和關東煮，

     然後花掉身上所有的零錢，去玩BB槍。

     但是所有贏來的布娃娃，只能堆滿我的床鋪。

     『乾脆送給學妹算了，你庫存布娃娃幹嘛？』

     「我想留給她，當我們再見面的時候，我會讓她雙手抱不完。」

     阿哲很受不了我的瘋狂，

     他坐在一隻超大隻的維尼小熊的頭上，對我說：

     『那，這樣好了，我給你一個建議。』

     「什麼建議？」

     『你是在7-11認識她的嘛。』

     「又怎樣？」

     『弘光旁邊不是有一家「萊爾富」嗎？你也去那裡打工好了。』

     「為什麼？」

     『她不是說她住學校附近嗎？她總要買東西吧？』

     阿哲很堅定地對我說：

     『先發制人，後發制於人，兵法你懂不懂？』

     又是那一套什麼鳥兵法…

     不過，我覺得這一次他說的，真的很有道理…


     弘光技術學院就在台中中港路上。

     附近最近的學校是靜宜大學。

     因為這地方很偏僻，所以只有這一家便利商店。

     其他的都只是小雜貨舖而已。

     而弘光外宿的學生也不少，通常，他們要買東西都會到這家「萊爾富」。

     我又打開了一次儲存的訊息。

     郁玲說過，她會每個星期都買一包Marlboro Lights。

     這牌子的菸有點冷門，有的雜貨舖還不見得買得到，

     所以，她如果還持續做這個動作，

     就一定得去萊爾富…


     我很心動，真的很心動。

     我很想去萊爾富問問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見過一個女孩子，

     她長得清清秀秀，個子不高，留著清湯掛面的髮型。

     這樣的女孩子，如果來買男生抽的菸，應該會讓人印象深刻…

     可是我沒這個勇氣。

     不知道為什麼，我變得跟阿哲一樣，面對愛情，開始失去勇氣。

     即使我知道這很有機會，但是，就是沒有勇氣。

     因為我答應過她，等她自己跟我聯絡。

     我只能等她自己跟我聯絡。

     『拜託，等到什麼時候？等到人類上火星嗎？』

     「不然呢？」

     『說不定她下次跟你聯絡的時候，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了。』

     「那我也只好認了…」

     阿哲很想扁我，氣得上樓去了，不想跟我說話。

     我獨自坐在房間陽台上。

     從東海，看不見弘光。

     從我這裡，看不見妳。

     而我，真的，真的，好想看見妳。


     大約過了一個星期之後，我在樓下信箱收到一封面試通知。

     而且，居然是寄給我的。

     打開一看，赫然是萊爾富便利店。


     阿哲很高興地跟我說，他把我的資料寄過去，又打電話過去問。

     結果他們那邊竟然就直接叫我過去面試了。

     「你居然冒用我的名字！」

     『…』那個痞子沒說話，只是盯著我賊笑。

     早說過，這個人自己戀愛很龜毛，對別人他可就敢得很。

     「我幹嘛要去那邊打工啊？大夜班耶，我都不用睡啦？」

     『兄弟，我只問你一句話，你馬上就可以做出決定。』

     他忽然很正經地看著我。

     『你想，或者不想？』

     我手上握著面試通知，心裡面閃過無數個跟郁玲有關的畫面。

     最後，我想到她在7-11外面，輕撫著我的臉頰時，

     那又心疼又憐惜的溫柔的臉。

     「謝了，兄弟。」

     我說。


     大夜班的工作很無聊。

     大約一年前，我也曾經在學校附近的7-11短期打工過。

     便利商店的工作我還算熟悉。

     十月初，天氣開始轉涼。

     我一個人窩在貨物架旁邊點貨，並且做紀錄。

     半夜兩點多了，生意真是清淡。

     點完貨之後，我走到店外面來伸伸懶腰。

     今天晚上的中港路很冷清，沒有什麼人車，

     大概是因為早先前下過雨的緣故吧！

     我在外面點起一根香菸，看著天空還下著濛濛的雨。

     開始上大夜班到現在，已經是第六天了。

     我想，要在這個時段遇見郁玲，大概是不大可能的。

     於是我開始盤算著。

     最近如果店裡面有人事異動，我就轉調白天班好了。


     關於郁玲的事，我沒有再告訴過任何人。

     也沒有問過這裡的同事。

     因為我覺得，既然上帝肯讓我靠著實力贏得那隻大加菲貓，

     就應該也會讓我靠著自己，再找到那個讓我心疼而心愛的女孩。

     想著想著，抽完了菸。


     回到櫃檯裡面，我隨手翻著帶來的小說。

     是阿哲寫好之後印給我的小說，叫做＜在風裡，說喜歡妳！＞

     小說不錯看，不過他把我醜化了。

     回去我會扁他。


     「叮咚」。

     店門開了。

     這時間居然還有客人，真是奇怪。

     我放下小說，想看看來的是什麼樣的無聊人。

     進來的是個女孩。

     她的頭低低的，頭髮上都是雨水，身上的外套也濕濕的。

     看來是淋雨來的。

     三更半夜，淋著雨跑到便利商店來，到底要買什麼重要的東西呀？

     我看著那個女孩，她穿著一件大外套，包得像顆粽子。

     一件寬大的米灰色休閒褲，也都濕了，所以腳步是用拖的。

     看著地上的水漬，我有點不爽，

     因為等一下我又要拖地了。

     到底要買什麼呀？

     她走到飲料櫃前面。

     用右手打開櫃子，左手拿了一瓶飲料。

     我看見她拿的是開喜低糖烏龍茶。

     那是我最愛喝的飲料。

     我的心顫了一下，全身都有感覺。

     她走到玻璃櫃前面，左手開門，右手拿了烏龍茶。

     拿了烏龍茶之後，她關上門把，左手直接伸進口袋裡面，低著頭又走過來。

     她走到櫃檯，還是低著頭，

     把烏龍茶放在櫃檯右邊，距離條碼感應器大約八公分左右的地方，

     罐子的正面商標則朝向她自己。

     我的心像是懸在半空中，血液集中在腦子裡，幾乎要眼冒金星，一片混亂。

     然後，我聽見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那是我已經朝思暮想了許久的聲音。

     那個女孩低著頭，我聽見她左手在口袋裡面掏零錢的聲音，

     還有從她嘴裡吐出來，很清脆，而又微弱的幾個字：

     『一包Marlboro Lights。』

     按照慣例，我會轉過身去，把客人要的菸拿出來，

     並且將罐子旋轉一百一十五度，讓條碼接受感應。

     但是今晚，此刻我卻一動也不動地站著。

     於是，她又說：

     『麻煩再一包Marlboro Lights，謝謝。』

     我的左手按在櫃檯上，右手直接伸過去，把她被雨水打濕的頭髮撩開。

     「妳滿十八歲了嗎？」

     『啊！？』

     她嚇了一跳，向後退了一步，

     用她明亮的，我熟悉的雙眼看著我。


     我沒有違反約定。

     沒有主動跟她聯絡。

     我只是到萊爾富來打工賺錢繳信用卡費而已。

     後來，我是這樣跟她說的。

     說這話的時候，我們正在逢甲夜市吃夜市牛排。

     那天晚上，我沒有騎我的FZR。

     我又跑去找系上的男助教，這次是借用他的小March。

     因為，我不忍心讓她抱著一大堆布娃娃回家。


     這是在我在萊爾富遇見她的一個月後的事情。

     在逢甲，除了吃東西之外，我們沒有逛別的地方，

     因為我只專心聽郁玲說著她最近的生活，課業的問題，

     還有很多日常中的瑣事。

     但是我沒有問她對我的感覺，或者任何關於感情的計劃，

     因為我希望等她自己給我答案。


     而那一晚，我送郁玲回到她租的套房樓下時，

     她得請她四個樓友出來，才搬得完那些布娃娃。

     大家都捧著布娃娃上去之後，

     我輕扶著她的腰，她幫我嘴上的香菸點著了火。

     『我想，你不會想要聽到我跟你說謝謝。』

     我點點頭。

     『所以，我要說的是，你會很想聽，而我也決定對你說的話。』

     郁玲頓了一下，說：

     『我一直想打電話給你，可是後來我沒有勇氣。』

     『因為我不知道你會不會原諒我這樣逃避的懦弱。』

     『可是，那天晚上在萊爾富，你讓我發現我的擔心是多餘的。』

     「所以呢？妳到底要說什麼？」

     沉默了一下。

     郁玲看著我，用她最甜美的微笑，對我說：

     『我要說你最最最最想聽，而我很想很想很想對你說的…』

     『笨貓咪，我愛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