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風在唱歌
By 穹風
 
     41

    記得有一次中午,我跟郁芬在麥當勞吃午餐,她曾說過關於阿唯學長的事情。

    「他很體貼,而且窩心,很多時候,有些事情不用說,他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我說那是察言觀色,郁芬說那是體貼窩心。

    也有一次,我們各自翹掉了下午的課,郁芬拉著我去台中世貿看傢俱展,她說阿

    唯學長出錢,買了一組很可愛的小沙發在社窩,給大家休息。我說那不稀奇,我

    們也曾經合資,買了好幾張板凳在熱音社給大家坐,郁芬說意義不同,至少她們

    的沙發上面,還有小叮噹的圖案,我辯解著,說我們的板凳上面還有貼小飛俠貼

    紙。

    「人家阿唯學長那個是情調,你們那個叫做廉價。」

    一路飆下了中投公路,我在草屯鎮的外環路上飛馳,一來是我趕時間,二來我擔

    心後面會有警車追上來。



    那天在澄清醫院,我看見的阿唯學長,很高傲,也很有冷靜的神態,完全不像後

    來在電子街的色情光碟攤子前的樣子,我沒有看錯人,但是我無法解釋這其中的

    差別,難道人前人後,一個人竟可以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表現?這是我不夠成熟,

    不懂得戴張面具,而所以我不懂的緣故嗎?

    直到接上了通往埔里的省道,我才在7-11暫時停車,因為有沙子吹進了我眼睛,

    痛得我不得不停車,下去買了一瓶礦泉水。

    一半的水洗了眼睛,也把上衣弄濕,另一半,我只喝了兩口,便全都倒在地上,

    趕緊丟了罐子,繼續趕路。



    濕了上衣之後,被時速一百二十公里的強風吹打著,是非常痛苦的事情,冷,冷

    到有點痛了。藉著身體的不適,可以讓我稍稍分散對郁芬的擔心,她現在胸口還

    痛著嗎?是否還在哭泣?能不能起得了身?

    這段路上,有路燈的地方不多,因為還是省道的關係,所以路況也算良好,加足

    了油門,我拼了命地趕,打算先過了埔里之後,再打通電話給郁芬。

    腦海中不斷回想起許多過去相處的畫面,還有那段我們在BBS上面針鋒相對的日子

    ,咬著牙,我剛剛閃過了兩輛並排的砂石車,直接騎在它們中間,路面車道線的

    反光點,顛得我差點翻車,把頭低了下來,拼了命地超過去。


    一個想要過得平凡的人,不應該在這麼老套的劇情裡面死去,先天性心臟病?去

    他的遺傳,給我好起來,不然我不會饒了妳,可惡的韓郁芬!我忽然在心裡面開

    始罵著,遠光燈照著前面一群橫行的機車,經過他們時,發現是一群大約國中生

    年紀的小朋友,騎著改裝的機車,大概是來夜遊吧,完全是那種所謂「台客」的

    模樣。

    貓咪的FZR經過改裝與保養,性能一向優越,很快地我便超前了他們,不過才經過

    兩個彎道,我就覺得不大對,因為他們都改開遠光燈,而且開始不斷鳴著喇叭,

    我稍稍放慢了速度,回頭一看,看樣子,剛剛我從快車道直接從他們旁邊超越的

    囂張舉動,已經惹毛了這一群人,現在是他們追上來了。

    把一口含著沙子的口水吐掉,我決定不理會他們,繼續維持在六檔的速度,一路

    狂飆。



    不過因為不想起衝突,忙著趕路的結果,所以我雖然甩掉了這群小朋友,卻也忘

    記了要在埔里停車打電話的打算。


    在青年活動中心外面停下了車,發覺自己頭上的安全帽早已歪了,濕掉的上衣也

    乾了,現在的全身只覺得冷,而心裡面,又更多添了擔心。

    「喂,是我,阿哲。」

    郁芬沒有回答,只是接起了電話。

    「我來找妳,告訴我,妳在哪裡?」從小路往上走,繞過一片疏落的樹林,這裡

    我來過好幾次,所以可以知道大概位置,從旁邊的草叢上去,我躲開了管理處,

    以避免不必要的盤查,又浪費我的時間。

    郁芬似乎沒有什麼說話的力氣,只有哼了兩聲,用疲軟無力的聲音,不知道說了

    什麼。第一次,我是這麼地討厭蟲聲蛙鳴,害我根本聽不清楚電話。

    「告訴我妳在哪一區,房間號碼。」

    「你…不用過來啦…。」她掙扎著說:「很晚了,我沒事啦。」

    「我已經到了,現在面對著一排小木屋,告訴我,妳在哪一間。」

    廣大的團康活動空地,今晚沒有星光,只有兩盞微弱的照明燈,照著一條人影,

    我拿著手機,站在廣場中央的沙地上,疲累,但是卻很認真。

    「你…你來了?」

    「我來了。」我說。


    如果她需要,我就永遠不會走開。這是我的承諾,雖然從來沒有當面說過,但我

    確實已經答應過自己,正因為這樣,所以我來了。

    過了大約五分鐘之後,左邊其中一間小木屋,木板門緩緩推開,我看見一個虛弱

    的人影,她倚門而立,幾乎把全身重量都托在門上,非常無力的身影。


    「妳還好嗎?」

    郁芬點點頭,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卻急促:

    「你來幹嘛…我沒事…沒事啦。」

    是心疼吧?我想。非常小心地,扶著她到床上躺下,倒了一杯溫開水,不過郁芬

    搖手說不要,想來連喝下一杯水的力氣都缺乏。我發現她還穿著外出服,行李也

    沒有打開,整個小房間的擺設都沒有移動過,看來,她到這裡時,已經難過得連

    打理自己的心情都沒有了,而後來的心臟又痛,更讓她無法支撐。

    如果我沒有來,她今晚怎麼過呢?這個小木屋是兩間小房間並置,共用一個玄關

    的,所以我猜想阿唯就在隔壁,他沒有過來安慰過郁芬嗎?沒有過來照顧過她嗎?

    「那個阿唯呢?他知不知道妳不舒服?」

    郁芬搖搖頭:

    「不要告訴他,我不想…不想再看到他…」


    有哪個女孩會希望長久以來,自己心目中一向最完美的人,會是個毫不介意,問

    別人要不要當他「地下情人」的人呢?一般女孩無法忍受,個性倔強,而且心理

    潔癖得嚴重的郁芬,當然更無法接受。我這個她不會很關注的人,都可以把她氣

    得心臟病發了,更何況是那個她深深迷戀的阿唯學長?

    我忽然想起《鹿鼎記》裡的韋小寶,郁芬是阿珂,那阿唯學長,當然就是風流瀟

    灑,可是卻浮華無行的鄭克塽了。這樣付出,我能夠感動我的阿珂嗎?看著她臉

    色蒼白地躺臥在床上,我伸出手來,一手握著郁芬的手,給她一點我還有的溫度

    ,一手則在她臉上,擦去了剛剛流下來,還溢在眼眶邊的淚水。

    「算了,真的,他不好,那就換個人吧!」我輕聲地說。


    她又哭了,緊閉著雙唇,抽動的臉頰,當我發覺,我的手指無法將她的淚水抹去

    時,她已經泣不成聲了。

    這樣的夜晚,難道適合悲傷嗎?開著小檯燈,我不斷擦拭著郁芬的淚水,她的手

    掌與我用力交握,我可以知道,她有多麼難過,多麼失望。所以我停止了無謂的

    安慰,任由她哭泣。直到她終於又哭累了,我才說:

    「好好睡一覺,明天早上,我帶妳回去,好嗎?」


    郁芬搖搖頭,她掙扎著起來,喘息著說:

    「我不要…不要再留在這裡…我要回家…」

    她的聲音很軟弱,但語氣卻堅決,看著她伸手要去拿行李,我想再沒能勸得了她

    ,於是,行李是我拿的,扶著郁芬,我把她的外套披在她肩上,然後打開了房門

    ,卻看見了阿唯學長蹲在外面的玄關旁邊抽煙。

    -待續-

    這個晚上,我們都一樣,是害「心疼」的人。

    42

    回台中的路上,郁芬在後座幾乎睡著了,我騎得很慢,她的行李袋綁在油桶上,

    人坐在後面,雙手抱著我的腰,緊緊環抱住。以往我們出門,郁芬頂多會稍微拉

    一下我的衣角,這是頭一遭這樣用力抱緊,整個人貼在我的背上,不過那不是濃

    情密意,而是她真的太累了。

    安靜的夜晚,月正中天,我的嘴角奇痛,卻得隱忍著。


    阿唯見到我時,嘴巴張得奇大,含著的香菸掉了也沒發覺,只是非常驚訝的看著

    我。扶著郁芬,一手拿著行李袋,我們經過阿唯的身邊,我冷冷地說:

    「麻煩借過一下,博愛的鄭先生。」

    「我,我不姓鄭啊。」他很納悶。

    懶得跟他解釋我腦袋裡面還在想像的《鹿鼎記》情節,我們經過了他身邊。


    「喂!你到底是在幹什麼?郁芬怎麼了?你把她怎麼了?」他還不知道郁芬被她

    氣得差點斷氣,居然問起我來了。

    「不要跟他囉唆,我們回家了好不好?」郁芬在我耳邊無力地說。

    我很想乖乖聽郁芬的話,就這麼走人,可是又看了一眼阿唯,他今天穿得非常正

    式,鐵灰色襯衫,剪裁合身的西裝褲,就剩下那顆金毛頭繼續刺眼著,我覺得很

    怪,明明今晚也不過是個半月,照明燈也很微弱,但是他那顆頭就讓我覺得刺眼。


    「妳等我一下,沒事的。」我說著,讓郁芬坐在廣場中間,用來充當指揮台的大

    石頭上,然後走向阿唯,跟他招招手,請他進房間來。


    我後來在回台中的路上,終於知道了我與阿唯兩個人,在所謂「成熟」這回事上

    頭的差別何在了。

    還記得上次在澄清醫院,郁芬腳傷的那一次,阿唯來的時候,沒有疾言厲色,沒

    有大發雷霆,他只是有點厭煩與不爽的看著我,問我車是誰騎的而已。也許是他

    對郁芬本來就不夠關心,所以犯不著大動肝火,可是換成了今天,惹出亂子的人

    變成阿唯,他讓郁芬受到比腳傷更嚴重的打擊,而且我又絕對比他更在乎郁芬時

    ,我的「不成熟」於焉成立。


    半掩上房門,我說:

    「你會不會做得太過分了點?」

    「我做了什麼?」看著我的冷眼,阿唯忽然笑了,用他果然很有男性魅力的模樣

    笑了:

    「你都知道啦?郁芬說的?很好,不過我告訴你,我不覺得過分,不覺得我有錯

      ,因為這是每個人所選擇的生活方式,每個人的價值觀問題。」

    他很輕蔑的從鼻孔裡面哼了口氣,掏出香菸來點上。

    「我只能說很遺憾,郁芬不能認同,那就算了。倒是你,你為了這種事情跑來?」

    「你知道她身體不好嗎?」我問。

    往前走了一步,我問阿唯:「你在她心裡面的樣子,你對她的重要性,她怎麼期

    待跟你之間的關係,這些你知道嗎?」

    阿唯一手捻著香菸,一手還拿著打火機,很納悶地看著我。

    「你知道你讓她差點沒命嗎?」


    「什麼意思?我,我不懂。」他有點尷尬。

    「算了,沒事了,我們要回家了,再見。」我說著轉身。

    有些人,不必多說什麼,就可以讓他很了解事情的道理,而有些人,就算把道理

    都拿出來了,攤在面前了,他也還是只會相信自己那一套莫名其妙的信仰或信念。

    我忽然覺得很悲哀,覺得再說下去也沒有意義,轉過身時,握緊的拳頭很想敲在

    阿唯的鼻樑上,雖然我不認為這一拳,可以改變他什麼,不過,我的「不成熟」

    就是這樣來的。

    剛剛轉過半個身的我,順手一拳,直接打上了阿唯的臉頰,就差了那一點點,不

    然應該可以打中鼻樑。他被我突然而來的一拳,打得有點錯亂,百忙中一揮手,

    手上的打火機刮過我的臉,直接敲上了我的嘴角。

    或許我該慶幸他沒有繼續反擊,否則以我跟他身材的比較,還有我左手尚未痊癒

    的情況看來,鐵定會在這裡被他痛宰。

    看著阿唯錯愕地坐在地上,手捂著臉頰,我留下了一句話:

    「繼續你無聊的人生觀吧!只要你別再傷害郁芬。」


    扶著郁芬,從我剛剛上來的小徑下去,我們慢慢地回台中。

    「謝謝你,阿哲。」

    回頭,郁芬的臉色依然蒼白,我看見她哭過之後的微笑。沒有回答,繼續緩慢的

    前進。來的時候太過著急,我竟然忘了幫郁芬準備安全帽,為避免騎車太招搖,

    惹來警察,所以這時速度極慢,我選擇走舊的省公路,路上商店多,倘若郁芬需

    要休息,也不怕荒郊野外的不著邊際。

    「謝謝你,真的。」她說。

    用手輕輕拍拍郁芬抱住我的雙手,我回答:

    「我沒有什麼能為妳做的,有的,也只能如此。」

    天很黑,招牌霓虹很刺眼,郁芬的身體與我相貼,我感覺到她沉緩的呼吸,一絲

    絲的氣息,還有起伏的胸口,很寧靜的靠在背後,於是我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平

    靜下來,連FZR都很乖,慢慢地走著。



    不過平靜寧煦的感覺,只到郁芬家為止。我們在半路上休息了兩次,一次讓郁芬

    上廁所,我把汽油加滿,一次在便利商店停車,我買了一瓶礦泉水給郁芬喝。

    到了她家樓下,我說可否請楊妮下來扶她,郁芬問我為什麼?

    「三更半夜了,我這樣上去不好意思。」

    郁芬笑了笑,打了電話,然後所有的平靜與溫馨,就從這裡消失了。


    「姓徐的,怎麼是你?你又幹了什麼事?」楊妮一走出電梯,看見身體還很虛軟

    ,臉色奇差的郁芬,馬上就對我開火了。

    「你是不是不鬧出人命不會甘心呀!我…我…」氣急敗壞的她,自己也跛著腿,

    還打著石膏,所以只有一隻腳上有拖鞋,我還來不及解釋,就看見那隻拖鞋朝我

    飛過來。

    郁芬可以丟一下午的抱枕,卻沒能命中我身體半次,楊妮的準頭則更差,我本來

    還想拿手上這一包郁芬的行李袋去擋的,不過那顯然是多餘的,因為我才剛抬手

    ,就看見那隻拖鞋,以相當完美的拋物線越過我的頭頂,帶著大家詫異的眼光,

    直接丟到對面大樓的二樓陽台去了。

    「我現在是該笑還是該解釋?」我問郁芬。

    -待續-

    她笑了,我也就跟著笑了。

    42

    回台中的路上,郁芬在後座幾乎睡著了,我騎得很慢,她的行李袋綁在油桶上,

    人坐在後面,雙手抱著我的腰,緊緊環抱住。以往我們出門,郁芬頂多會稍微拉

    一下我的衣角,這是頭一遭這樣用力抱緊,整個人貼在我的背上,不過那不是濃

    情密意,而是她真的太累了。

    安靜的夜晚,月正中天,我的嘴角奇痛,卻得隱忍著。


    阿唯見到我時,嘴巴張得奇大,含著的香菸掉了也沒發覺,只是非常驚訝的看著

    我。扶著郁芬,一手拿著行李袋,我們經過阿唯的身邊,我冷冷地說:

    「麻煩借過一下,博愛的鄭先生。」

    「我,我不姓鄭啊。」他很納悶。

    懶得跟他解釋我腦袋裡面還在想像的《鹿鼎記》情節,我們經過了他身邊。


    「喂!你到底是在幹什麼?郁芬怎麼了?你把她怎麼了?」他還不知道郁芬被她

    氣得差點斷氣,居然問起我來了。

    「不要跟他囉唆,我們回家了好不好?」郁芬在我耳邊無力地說。

    我很想乖乖聽郁芬的話,就這麼走人,可是又看了一眼阿唯,他今天穿得非常正

    式,鐵灰色襯衫,剪裁合身的西裝褲,就剩下那顆金毛頭繼續刺眼著,我覺得很

    怪,明明今晚也不過是個半月,照明燈也很微弱,但是他那顆頭就讓我覺得刺眼。


    「妳等我一下,沒事的。」我說著,讓郁芬坐在廣場中間,用來充當指揮台的大

    石頭上,然後走向阿唯,跟他招招手,請他進房間來。


    我後來在回台中的路上,終於知道了我與阿唯兩個人,在所謂「成熟」這回事上

    頭的差別何在了。

    還記得上次在澄清醫院,郁芬腳傷的那一次,阿唯來的時候,沒有疾言厲色,沒

    有大發雷霆,他只是有點厭煩與不爽的看著我,問我車是誰騎的而已。也許是他

    對郁芬本來就不夠關心,所以犯不著大動肝火,可是換成了今天,惹出亂子的人

    變成阿唯,他讓郁芬受到比腳傷更嚴重的打擊,而且我又絕對比他更在乎郁芬時

    ,我的「不成熟」於焉成立。


    半掩上房門,我說:

    「你會不會做得太過分了點?」

    「我做了什麼?」看著我的冷眼,阿唯忽然笑了,用他果然很有男性魅力的模樣

    笑了:

    「你都知道啦?郁芬說的?很好,不過我告訴你,我不覺得過分,不覺得我有錯

      ,因為這是每個人所選擇的生活方式,每個人的價值觀問題。」

    他很輕蔑的從鼻孔裡面哼了口氣,掏出香菸來點上。

    「我只能說很遺憾,郁芬不能認同,那就算了。倒是你,你為了這種事情跑來?」

    「你知道她身體不好嗎?」我問。

    往前走了一步,我問阿唯:「你在她心裡面的樣子,你對她的重要性,她怎麼期

    待跟你之間的關係,這些你知道嗎?」

    阿唯一手捻著香菸,一手還拿著打火機,很納悶地看著我。

    「你知道你讓她差點沒命嗎?」


    「什麼意思?我,我不懂。」他有點尷尬。

    「算了,沒事了,我們要回家了,再見。」我說著轉身。

    有些人,不必多說什麼,就可以讓他很了解事情的道理,而有些人,就算把道理

    都拿出來了,攤在面前了,他也還是只會相信自己那一套莫名其妙的信仰或信念。

    我忽然覺得很悲哀,覺得再說下去也沒有意義,轉過身時,握緊的拳頭很想敲在

    阿唯的鼻樑上,雖然我不認為這一拳,可以改變他什麼,不過,我的「不成熟」

    就是這樣來的。

    剛剛轉過半個身的我,順手一拳,直接打上了阿唯的臉頰,就差了那一點點,不

    然應該可以打中鼻樑。他被我突然而來的一拳,打得有點錯亂,百忙中一揮手,

    手上的打火機刮過我的臉,直接敲上了我的嘴角。

    或許我該慶幸他沒有繼續反擊,否則以我跟他身材的比較,還有我左手尚未痊癒

    的情況看來,鐵定會在這裡被他痛宰。

    看著阿唯錯愕地坐在地上,手捂著臉頰,我留下了一句話:

    「繼續你無聊的人生觀吧!只要你別再傷害郁芬。」


    扶著郁芬,從我剛剛上來的小徑下去,我們慢慢地回台中。

    「謝謝你,阿哲。」

    回頭,郁芬的臉色依然蒼白,我看見她哭過之後的微笑。沒有回答,繼續緩慢的

    前進。來的時候太過著急,我竟然忘了幫郁芬準備安全帽,為避免騎車太招搖,

    惹來警察,所以這時速度極慢,我選擇走舊的省公路,路上商店多,倘若郁芬需

    要休息,也不怕荒郊野外的不著邊際。

    「謝謝你,真的。」她說。

    用手輕輕拍拍郁芬抱住我的雙手,我回答:

    「我沒有什麼能為妳做的,有的,也只能如此。」

    天很黑,招牌霓虹很刺眼,郁芬的身體與我相貼,我感覺到她沉緩的呼吸,一絲

    絲的氣息,還有起伏的胸口,很寧靜的靠在背後,於是我覺得自己的心也跟著平

    靜下來,連FZR都很乖,慢慢地走著。



    不過平靜寧煦的感覺,只到郁芬家為止。我們在半路上休息了兩次,一次讓郁芬

    上廁所,我把汽油加滿,一次在便利商店停車,我買了一瓶礦泉水給郁芬喝。

    到了她家樓下,我說可否請楊妮下來扶她,郁芬問我為什麼?

    「三更半夜了,我這樣上去不好意思。」

    郁芬笑了笑,打了電話,然後所有的平靜與溫馨,就從這裡消失了。


    「姓徐的,怎麼是你?你又幹了什麼事?」楊妮一走出電梯,看見身體還很虛軟

    ,臉色奇差的郁芬,馬上就對我開火了。

    「你是不是不鬧出人命不會甘心呀!我…我…」氣急敗壞的她,自己也跛著腿,

    還打著石膏,所以只有一隻腳上有拖鞋,我還來不及解釋,就看見那隻拖鞋朝我

    飛過來。

    郁芬可以丟一下午的抱枕,卻沒能命中我身體半次,楊妮的準頭則更差,我本來

    還想拿手上這一包郁芬的行李袋去擋的,不過那顯然是多餘的,因為我才剛抬手

    ,就看見那隻拖鞋,以相當完美的拋物線越過我的頭頂,帶著大家詫異的眼光,

    直接丟到對面大樓的二樓陽台去了。

    「我現在是該笑還是該解釋?」我問郁芬。

    -待續-

    她笑了,我也就跟著笑了。

   43

    貓咪問我,這樣的千里救援行動,有沒有讓郁芬很感動,我說不知道,我想郁芬

    大概沒有心情去感動,她要嘛應該非常傷心難過,不然也會因為心口絞痛,痛得

    沒時間多想。

    「那這一趟不就白去了?」

    「至少在她最需要人的時候,我在她身邊呀。」

    「如果她連一點感動都沒有,那你的存在跟隻野狗有什麼差別?」

    貓咪的話讓我無言以對。昨天晚上我要離開前,費盡了口舌,才對楊妮解釋清楚

    ,看著楊妮不斷咒罵著阿唯,一邊攙扶著郁芬上樓之後,我才回家。


    貓姊請我們吃了一頓麥當勞,慶祝她找到新房子,同時也是預付我們幫她搬家的

    酬勞。

    「沒想到這個補習班的工作,會是這樣收場的。」她很無奈。

    「這可能就是所謂的世事難料吧。」我說。

    我把這陣子的事情告訴貓姊,她聽完以後問她弟弟:「如果是你,這兩個女孩你

    選誰?」

    貓咪很嚴肅地回答:「我選一號餐。」


    「其實,『成熟』或『坦然』都是抽象的東西,你走的路愈長,經歷的人生愈多

      ,這些特質就能夠慢慢養成,與其現在去想這些,不如想想你下個月的零用錢

      吧!」貓姊為我昨晚以來的迷思,做了一個結論。

    昨晚回到家,我陷入了很複雜的迷惘。郁芬喜歡成熟的男孩,但我很不成熟地朝

    阿唯揮了一拳;紓雯欣賞我的坦然,但我卻連自己喜歡郁芬的心事都很難清楚交

    代,甚至連完整說一次抱歉的勇氣都沒有。那我到底做了些什麼?


    「或許紓雯出國之後,你的問題會簡化一些,也可以趁這機會,好好整理一下自

      己的想法。」貓姊說:

    「不過在你整理自己之前,記得先來幫我整理家當,先搬完家再說。」



    我試圖把郁芬的事情先放到一邊,打算在紓雯出國之前,好好地,把該說清楚的

    事情說清楚。即使我知道她這一走,可能三年五載不會回來,回來之後我們也可

    能從此形同陌路,就算我什麼都不說,其實同樣可以解決,就像貓姊所說的,藉

    由她的出國,可以簡化問題,但是我知道,簡化的只是我、紓雯、郁芬三個人的

    矛盾,關於我與紓雯兩個人之間的心結,卻不可能因此而淡化。

    「我想,或許我應該跟她說清楚。」我對貓咪說著,順便將一箱的書丟給他。

    貓姊搬到中港路上的新光三越附近,我們租了一輛小轎車,分做幾次,把貓姊的

    家當給運過來。

    「你要怎麼說?說:『哎呀,我很抱歉,不過總之我所選擇的不是妳,所以妳還

      是乖乖死心出國去吧!』這樣嗎?」貓咪很鄙夷地回答。

    「總是應該說清楚的吧?」我說明給他聽,還舉了關雲長要千里尋兄時的經典對

    白,關羽是這樣說的:吾來時明白,去時不可不明白。

    「放屁。」他給了我最直接的回答:

    「感情的事情,如果可以這樣就說得清楚,這麼簡單就一筆勾消,那我們還需要

      那麼多倒楣的情歌幹什麼?」他說。



    於是我將這段不明不白,也弄不清楚是欲迎還拒,還是欲拒還迎的感情找了一首

    主題歌,是楊乃文的「祝我幸福」。

    關於感覺的開始,我們誰都無法解釋,許多的回憶都在不知不覺間累積,而許多

    的轉折,也都在匆匆之際發生,竟然,誰都難以釐清。

    我請貓姊幫我挑了一副純銀耳環,我則在學校的社窩裡面,自己用吉他彈唱了這

    首歌,再請學弟幫我錄音,並且燒製成CD,兩樣東西,用手工製的紙盒裝好,在

    補習班總班的樓下,蹲著等了兩個半小時。當紓雯下樓時,我的腿已經麻得快要

    走不動了。

    「我就說等我下班,再打電話給你的,你偏偏就不要。」

    原本紓雯說今天要開交接會議,結束時間不定,希望她下班之後再到北屯來接我

    的,不過我拒絕了。沒有一個男人應該在這種時候,還讓女孩子來接送的。我堅

    持騎著小凌風,到補習班來等她,而這一等,我從晚上八點,一直等到了十點半。


    「該交接的部分其實都已經差不多了,我哥哥再怎麼不情願,也不能擋著我想往

      前飛的渴望。」她說。

    拍拍我麻癢難當的雙腿,我把禮物先交給她,正打算努力站起來時,卻看見了大

    樓電梯門打開,走出了阿澤先生。一時之間,我們陷入了尷尬的場面,紓雯的表

    情讓我知道她很難做人,阿澤先生更是青一陣,白一陣的。

    「嗨。」我發現阿澤先生已經換了一副眼鏡,看來那一拳,我把他眼鏡給打掛了。

    「徐老師。」他點點頭,也是勉為其難的微笑。

    「我已經不在這裡工作了,所以徐老師三個字萬不敢當。」我說。

    阿澤先生尷尬地看看我,又看看紓雯,然後在紓雯耳邊悄悄說了幾句話。我還痛

    苦地半蹲著拍著麻癢的腳,就看見阿澤先生朝我點點頭,然後一個人落寞地消失

    在巷子裡。


    「他說,剛剛他下樓時,我哥哥要他聯絡你。」紓雯說。

    「我?」我很訝異。

    「看樣子還是在談那個資優班策略吧?因為策略是你想的,所以我哥哥一直想找

      你回來。」

    搖搖頭,我對紓雯說:「原地踏步,不是我們該做的事情,對吧?」



    坐在真鍋咖啡館裡頭,我的炭燒冰咖啡始終沒有動過,紓雯的漂浮也沒有喝,我

    們卻很有默契地,先點起一根香菸。真鍋的氣氛一向優雅,雖然燈光老是亮了點

    ,不過至少給人一種明朗的悠閒。

    「我想,總有一些話,是我得說明白的,不然我會無法釋懷。」

    「其實你不說,我同樣了解。」紓雯吐出一口煙,很輕聲地說:「你的選擇已經

    很明白了,不是嗎?」

    她沒有激動,沒有生氣,沒有任何一絲不悅的情緒,有的,只有佼好的面容上,

    微蹇的柳眉,所透露出來的感傷而已。

    「抱歉,其實我早應該清楚對妳說的。」藉著深深吸了一口煙,我鼓足了膽氣:

    「我喜歡她。」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安靜之後,紓雯問了我一個奇怪的問題,她說:

    「如果沒有遇見她,你會愛上我嗎?」

    我點點頭,給了她一個微笑。

    「那麼,希望她可以給你,你想要的那種幸福。」紓雯也微笑的說。

    愛情沒有可以依循的道理,人生亦同。在結束這場約會時,紓雯說,她把在網路

    上看到的我的小說,推薦給她所認識的出版社的朋友,對方居然相當有興趣,紓

    雯把她朋友的名片遞給我:

    「或許你會認為,我又多事了一次,不過我不是想幫你,只是覺得,你的小說除

      了感動我之外,應該還可以感動很多人。」


    今晚的紓雯,讓我感覺很柔細,沒有那種灑脫,我們在咖啡店外面,她打開車門

    時,回頭問我,下個月初她要去機場時,我能不能去送她?我點點頭,給了她一

    個百感交集的笑容。

    有些時候,依靠著眼神的交會,我們就能夠懂得對方的心意,紓雯曾說過,那是

    因為我們是同一種人,是有夢想的人,也是勇敢地、認真活著的人。看著她的車

    離開視線,我覺得汗顏,我的夢想還不知道在哪裡,研究所只是空談,手中這張

    出版社的名片也只是張薄紙,至於那所謂的勇敢與認真…我不敢多想,怕會掉下

    淚來。

    不是自慚於自己其實的庸懦,而是悲哀著,我與紓雯之間,她那種,我望塵莫及

    的堅毅。

    -待續-

    我會努力尋找幸福,也希望妳會祝我幸福。

  44

    「跟她說清楚了?」貓咪問我。

    點點頭,我們進了PUB。

    A-La是台中很有名的音樂PUB,知道我的心情差,所以貓咪傳了手機訊息給我,要

    我晚上到這裡來,他要請我喝酒。

    「我覺得非常悲哀,沒想到感情始終是我這麼多年來,最無能處理的事情。」

    「就像電呀,誰能知道電的流向有什麼道理呢?」

    「這是第一次,我感覺到愛情背後,那些一個人成長的元素,原來也如此重要。」

    「就跟電阻、電容一樣,不起眼,可是有絕對的影響力呀!」

    「誰能夠勇敢面對自己的感情呢?」

    「所以沒有人真正了解電能的。」

    我想起今年年初,貓咪炸燬技術檢定考會場之後,我們在東海永和豆漿店那個晚

    上的對話,他也笑了,為了我們早已經相通的默契。

    「算了,喝酒吧!」

    「算了,喝酒吧!」

    最後我們一起說。


    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貓咪大聲對我喊著:「要不要再去向郁芬告白?」

    我大喊著回答,說我告白過很多次了。

    「你不是常常寫些有的沒有的詩?寄給她嘛!」

    「不要,我覺得那像苦肉計,我不喜歡!」

    本來很私密的事情,到了這種地方,都變成菜市場的吆喝聲了。貓咪點了一手的

    海尼根,我們一人三瓶,盡情地喝著。

    他問我,對於紓雯的事情,會不會有遺憾,我說這不是遺憾,而是面對一個這樣

    優秀的女孩,我打從心裡就認為自己配不上人家,不管是氣度或外在條件都一樣

    ,儘管這些紓雯都不在意,但是我卻不能也跟著無所謂。

    「可惜呀!早知道我就追了!」

    「來不及啦,她下個月要出國了!」我告訴貓咪說,紓雯下個月就要去紐約的外

    貿公司工作了。

    「那正好,過兩年我出國去領諾貝爾發明獎的時候,可以過去美國看看她。」

    我哈哈大笑,跟貓咪說,等他拿到諾貝爾獎的時候,紓雯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

    了。貓咪也不甘示弱,他大聲喊著:

    「就算是這樣子,到時候你也還是個處男!」



    回到家,洗過了澡,洗去了一身酒味,卻洗不乾淨滿腦袋的暈眩,朦朧中,我看

    見BBS信箱有封信件。



    **********************************************************************

    [作者]  topos (雲凡)

    [標題]  無主題

    [時間]  ……


    我應該對你說聲謝謝,這些日子以來,你幫了我很多。

    那些過去的往事,我不會忘記,我想你也會記得很清楚,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

    這樣,這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想你也很難相信。無論如何,且讓我在這裡,對

    你說聲:謝謝。

    心情好了很多,我會慢慢調適自己,讓自己從過去錯誤的幻想中覺醒過來,謝謝

    你在我最需要朋友時,這樣不辭辛勞扶持著我,謝了。

              雲凡

               PS 在這裡,還是習慣稱呼自己為雲,就像…你是風一樣。

    **********************************************************************


    打著酒嗝,我喝著冰涼的烏龍茶醒酒,耳中彷彿還聽到PUB裡頭喧騰的搖滾樂,

    可是心卻慢慢沉落了下來。想回封信給郁芬,跟她說,不用這樣客氣,我要的,

    不是她客氣的對待。

    「這怎麼辦?」我問貓咪,他手上拎著一件內褲,晃呀晃的正打算去洗澡。

    「居然跟我客氣起來了。」

    貓咪反覆把信看了幾次,問我說BBS怎麼玩,於是我從基礎開始教他,怎樣設定

    新的帳號,怎樣選擇所要登錄的BBS站,最後是設定「我的最愛」看板,還有簡

    單的使用功能。

    「這裡只能打字喔?」貓咪問我。

    「當然,這裡沒有你喜歡的金澤文子寫真集,也不會有那種奇怪的色情小說。」

    「那你幹嘛浪費我的時間呀?」

    我還來不及辯解,他居然甩著那件內褲,又晃出去了。覺得非常無辜的我,獨自

    坐在電腦前面,我想把自己寫的許多心情告訴郁芬,就乾脆用轉信的方式,把這

    些文章都寄給她,讓她了解我的想法,不過後來我放棄了,要這樣做,我總是感

    到萬分虛假,而且矯情,像是在為自己博取同情似的。



    如果我跟郁芬,也有像我跟貓咪那樣的默契該多好?那些個假裝得無所謂的表情

    背後,所有的想法,就不用這樣難以表態了。

    「發什麼呆?」我的後腦杓被拍了一下。

    回頭看了一眼,我說:「妳不能穿得像大人嗎?老是穿著童裝?」

    今天的天氣很好,所以郁芬穿著一件無袖的背心,還有一件七分褲,整個人像從

    童裝櫥櫃裡面走出來的人偶似的。

    「咦,你怎麼知道?」她居然很高興地跟我說,這的確是童裝,而且是最大號的

    童裝。

    「我去『愛的世界』買的,你不知道,店員幫我找好久,才找到的最大號耶!」

    我看著她興奮的樣子,忽然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或許就這樣,會是最好的。


    「我的腳快好了耶!」郁芬說,她去看了醫生,醫生說她已經可以自己騎機車了

    ,只要注意安全就好。

    「所以,我就快可以光榮退伍了是吧?不用再當妳的專屬駕駛兵了?」

    小凌風的速度不快,我因為不曉得,還能這樣接送她幾次,所以我決定,從現在

    開始,更珍惜她坐在車上的每一分,每一秒。

    「阿哲。」郁芬叫我。

    我覺得陽光很和煦,涼風輕輕,雖然工業區附近的空氣品質實在不佳,但是我卻

    覺得,今天的味道很芬芳。

    「阿哲。」她又叫我一次。嗯,多叫兩聲來聽聽吧!我喜歡聽她這樣叫我。

    「你是死了喔?」突然之間,「拍」的一大下,郁芬從我安全帽拍了下去,害我

    差點掉下車去。


    「雖然腳還不大方便,不過我想下禮拜開始,我就可以自己騎車了,你也不用這

      麼辛苦了,看!我對你很好吧?」郁芬說。

    「我沒說過我很辛苦呀,妳怎麼知道我不是心甘情願的?」我回頭問郁芬。

    「是嗎?我看你的臉明明就寫著你很委屈。」說著,她又露出犬齒。

    今天我穿著紅色的上衣,郁芬拉拉我的衣袖,喊著:「已經快跑完全程了,加油

    ,用點力吧,哈,我的赤兔馬!」


    我真的很想跟她說,跑完全程的那一天,其實應該是她對我說「我愛你」的那一

    天,不過這話我可不敢亂說,鼓足油門,我們跑到嶺東技院的校門口,郁芬下車

    之後,又從包包拿出一盒巧克力給我,對我說:

    「後天我生日,帶著你們家的笨貓來吧!我請你們吃火鍋。」

    「在哪裡?」

    「我家。」她說:「吃完火鍋,你們可以順便把那台恐怖的咖啡機搬回去修理。」

    -待續-

    愛情沒有跑完全程的一天,我願意始終是妳的赤兔馬。

  45

    其實郁芬不知道,我跟貓咪都是飯食主義的人,火鍋這種東西,我們每年頂多在

    圍爐那天吃一次,而且一定要配飯,不然根本沒有飽足感。

    「跟她講一下,要她改請別的,不然我寧願吃7-11的便當,也不要讓她請。」貓

    咪說。

    就為了這個,不會煮飯的郁芬,還拜託楊妮煮了一鍋飯,準備給貓咪吃。


    我們四個人都有課,所以大家一起翹課,我跟貓咪騎著車,還受郁芬囑咐,順路

    去買了一大包冬粉。

    貓咪先是抱怨著白飯沒有菜,接著則懷疑這種大晴天吃火鍋的意義,我說我也不

    知道,不過人家總是一片好意,我們盛情難卻。

    「我覺得她會找我去,根本只是想要叫我幫忙抬咖啡機回來而已。」他嘮叨著。


    這場詭異的火鍋盛會,就是這樣展開的。一個小客廳,一張小桌子上面擺滿了火

    鍋料,旁邊還有一桶白飯。郁芬跟楊妮坐小沙發,我跟貓咪則是坐小板凳。郁芬

    用古怪的眼光,看著互不對盤的貓咪跟楊妮,我則乾笑尷尬著。

    「好熱喔。」貓咪說著。

    於是楊妮去拿自己的大電扇來,我幫貓咪倒了一杯橘子汽水,郁芬幫他加了冰塊。

    「這一帶空氣挺差的。」於是靠落地窗最近的楊妮去關窗子,我把電風扇移靠近

    貓咪一點,郁芬在貓咪的杯子裡面,又多加了兩塊冰塊。

    「我還要一碗飯。」這回貓咪自己直接把空碗推給楊妮。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呀?你是我老爸嗎?我告訴你,全世界只有我爸敢叫我盛

      飯!」楊妮終於發飆了。

    「妳離飯鍋最近嘛!」貓咪也開火了。


    結果這碗飯,終究是郁芬是盛的,我拉住已經抓起馬克杯要行兇的楊妮,勸她息

    怒。

    「貓頭貓臉的,還挺能吃的。」

    「妳斷了一條腿,吃得也不比我少。」

    「菜是我買的,我不能吃嗎?」

    「妳剛剛夾的都是冬粉,冬粉是我買的。」

    有些人,打賭一輩子沒贏過,我就是那一種;而有些人,吵架一輩子也沒輸過,

    貓咪堪稱代表人物。


    我跟郁芬在驚濤駭浪中,吃碗兩碗火鍋料之後,便逃到陽台來,看著落地窗另一

    頭,貓咪跟楊妮的唇槍舌戰。郁芬說,楊妮腳傷之後,情緒特別容易激動,所以

    火氣特別大。

    「除了搬咖啡機需要男生之外,這頓火鍋有沒有特別的意思?」我問。

    「算是答謝你這陣子的辛苦吧,老是這樣接我上課。」

    「就這樣?」

    郁芬微笑著,看著遠遠地,工業區的建築,她笑著說:

    「這問題,進入哲學層次了喔?」

    我也笑了,或許感情真的是哲學的問題,充滿了變數與激盪,不是一般人可以掌

    握清楚的,所以才會需要那麼多愛情專家,也才會有那麼多貓咪說的「倒楣的情

    歌」。

    「阿哲,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郁芬問我:

    「以前我說我不相信你的告白,所以你拼命要告訴我,還說你總會證明給我看,

      還記得嗎?」

    我當然記得,那是我們在線上聊的,說要證明的人,其實是貓咪,不是我。

    「這次在日月潭發生的事情,應該可以算是一次證明了,那為什麼,你不用言語

      來配合你的行動,再告白一次?」


    這話會出自於郁芬口中,我覺得相當詫異。郁芬看出了我的懷疑,她笑著解釋,

    其實這是楊妮叫她問的。

    「不過,我也真的想知道。」她說。


    告白誰不會呢?不過就是把感覺說出來嘛。但是告白之後會怎樣,那就難講了,

    我看看郁芬的側面,那張純真童稚的的面孔,遲疑了一下。

    「不再告白的理由有很多,當然,妳有病,妳會咬人的成分…」我嘟嚷著說。

    「徐雋哲,最後一次我警告你,注意你以下的發言。」她朱唇微張,秀了一下犬

    齒給我看,卻滿滿的都是笑意。

    四月的天空很藍,聽說美伊戰爭打得正精采,也聽說大陸過來的SARS病毒正要開

    始流行,但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心情出奇地平靜,也絲毫不受客廳裡那兩個爭執

    中的瘋子所影響,我又看了一眼郁芬,輕輕地說:

    「我以為我喜歡妳的這件事情,其實妳早已明白,既然早已明白,那何必我一再

      的說?」


    她笑了,很溫柔地笑了,這是回報給我第一回在她面前告白的方式嗎?郁芬搔搔

    頭,她輕盈地說:「有些東西,需要完整的呈現之後才能教人相信,比如情感。」

    她說,她認識的風,很會唱歌,喜歡唱自己的歌,可是老是五音不全,甚至荒腔

    走板,於是常常惹得她氣憤莫名,有時候還會忍不住想要咬人。

    我忽然有點警覺,感覺似乎哪裡不對勁,那是一種幾近於動物本能的直覺,雖然

    我說不上來,可是我卻是感覺到了。

    用手指捲弄著頭髮,郁芬說,有些時候,風不讓她見那些背後的聲音,所以她不

    懂,就算似乎要懂了,也只好裝作不懂。

    「妳要不要…說得更明白一點?」我帶點懷疑。


    在我還想要問得更清楚點時,落地窗被猛力推開,貓咪對我喊著:

    「你去告訴那個斷腿的,到底你是不是處男?」

    「我?」

    剛剛我們出來的時候,他們吵的還是誰去盛飯的問題,不曉得為什麼,現在竟然

    吵到我身上來了。

    「一丘之貉,狼狽為奸,能有什麼好東西?」楊妮大喊著。

    貓咪的雙手按著我的肩膀,他很沉重地說:「兄弟,我是在保全你的清白哪!」

    然後他又轉頭看郁芬,說:「我想,妳一定能明白的,對吧?」


    我們今天明明喝的是芬達橘子汽水,可是他們倆個人卻面紅耳赤,活像喝了酒似

    的大吵大嚷,最後為了讓他們安靜,我自掏腰包,拿出一張千元鈔給貓咪,請他

    帶著楊妮去一趟便利商店。

    「隨便買什麼都好,拜託請你們暫時不要回來,至少,在我告白結束之前,請你

      們暫時消失。」我說。


    客廳裡面杯盤狼藉,兩隻板凳都翻倒在地上,飯鍋也倒了,我看見一枝衛生竹筷

    ,直接就插在火鍋裡頭,另外還有一堆殘羹剩餚,灑得滿桌都是。

    一片混亂中,只有郁芬家的小音響,正好唱到楊乃文的專輯,這張我也有,聽的

    是「應該」這首歌。

    「如果不看這一邊的話,今天的確是個相當美好的下午。」我用手貼在眼前,遮

    住了那一團亂,只看向郁芬與落地窗外的藍天。

    「那如果不看這一邊的話,今天則的確是個相當遺憾的下午。」說著,郁芬則用

    手遮住我這邊,只看著滿桌凌亂。

    「遺憾?」我納悶著,心中那種莫名的不安預感愈來愈強烈,彷彿鴻門宴的重頭

    戲即將上場。



    於是粉紅色的木門推開,我來到從未見過的世界。一張鋪著水藍色床單的床,一

    條印著大海豚圖案的棉被整齊地堆在床尾。

    有張小和式桌在床邊,桌上擺著電腦,另一邊是衣架,上面掛滿了大尺碼的童裝

    ,還有一排小書櫃。書櫃上,有張大海報,是金城武主演的電影、「心動」的海

    報,這是郁芬的房間。

    「你應該讓我看的,至少,我會多懂一點。」她說著,打開了電腦。

    我看見我們常待的那個BBS站,看見了郁芬輸入的個人帳號及密碼,然後進入了

    她的信箱。信箱有好幾封信件,有我們曾通聯過的那些無聊信件,包含我對她那

    篇實在不怎麼樣的小說「愛上麻煩」的回應,她居然都還留著。

    按下了Page Down鍵,跳到下一頁,我看見三封信件,寄件人是MiMiCat。


    「你認識他嗎?」郁芬問我。

    不安的預感到此抵達頂點,不過我沒有失聲驚叫,還強忍著搖搖頭。郁芬跳出「

    信件選單」,轉到「查詢網友狀態」,鍵入了MiMiCat這個帳號,我一看都傻眼

    了。

    這個人上站三次,沒有發過半篇文章,是個完全的新手,而他的名片擋是這樣說

    的:

    『我會拿到諾貝爾獎,不過你卻得一輩子單身。

      如果你正在查詢我,你應該給我一個擁抱,

      因為,你的幸福,是我幫你完成的。

                          貓咪                』

    -待續-

    真相大白時我該說什麼?我只想擁抱妳,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