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件者: 林郁海 
主旨: 當兵現形記修訂版(5)
日期: 2002年1月17日 AM 07:30


五、    水電工


第三天,和其他人比起來我算是得天獨厚的幸運星,因為我們連隊所
屬的廁所長期缺水,需要懂水電的人來看看究竟,連長和幾個幹部就
到我們操課的場地問:「連上的廁所沒水,有沒有人有把握解決,誰
要是為了摸魚亂舉手,我就操死他!」只有我一個人舉手(昨天晚上
的自我介紹,我已表明我有一身「水電工夫」,所以沒人懷疑我是在
蒙混),某個幹部就帶我去觀察缺水的原因;當我從艱苦操練的隊伍
中離去,用後腦都看得到──整個連隊的阿兵哥個個對我投以極度羨
慕與悵惘的眼光(「悵惘」有「恨失機會」的意思),個個心裡面說
著「為什麼那個人不是我!」,也都被我聽到了。

那廁所是2.5米高的建築,屋頂是個平台,上面有一個鋼筋混凝
土製的水塔,體積不到一立方米,裡面沒半滴水,探查水源管路,初
步證實,該管路並沒有水源,只能斷定上游已乾涸或被關閉,但一時
無從得知上游源頭在哪裡;因為這裡已經三個月都沒水了,每天早上
清洗廁所的士兵都是用臉盆裝洗澡水槽的水來沖洗(試想24小時才沖
洗一次的廁所,如何地惡臭、蒼蠅蚊子滿天,儘管該廁所還有紗門、
紗窗),而水槽裡的洗澡水是消防車供應的。

那位幹部問我:「有沒有辦法馬上有水?」我回答:「合法就不行,
不合法就行」。適才探勘過程中,發現其他連隊竟然有充裕的水源,
而其水源管線也和我們的管線並行,(照情況判斷,這個營區應該沒
有總管營區水源的「水電組」,否則怎會找一個才入伍的新兵來處理
這種事!)如果用「非法(未經行政程序)」的將我們沒水的水管「
截流」自另一條有水的水管,則馬上就有水了。但不能讓原來有水的
管路變成沒水的管路,否則事情會鬧開,簡言之,就是「偷接」之意
,當然技術上對我來說還是小兒科。那位幹部同意讓我這麼做,因為
即使想「合法」,不僅緩不濟急,也不知哪裡是行政程序的窗口。

我表示需要一些零件、工具,那位幹部(只是個上兵 )拿紙筆給
我,我把工具、零件名稱、數量、規格寫上;似乎他知道我想爭取外
出的機會,而我直覺地感受到他不甘心讓我有這個機會。他說:「照
規定,新兵入伍最先的二個禮拜,是不能外出的,原則上,東西只能
託人採購」。又說:「不過我和連長交情很好……」,說話的同時兩
眼睜得很大,似乎在暗示什麼,因我涉世未深無法會意,只表示「一
切遵從指示」地點頭,他反而怏怏離去。

其實他在等新兵開口,新兵多半開口「談條件」,不管條件如何(也
許只是送包香菸、也許有更貴重的禮數,視這個「凱子 」的家境而
定。),一旦談妥他便會帶新兵「順道」(再怎麼遠都可以順道)去
「套」【註】 ;他沒料到我是這麼白痴的貨色。直到後來這個傢伙
因為在外嫖妓被憲兵抓到而被關禁閉,他的「一貫技倆」也被傳開,
我才真相大白。那麼他為何不和新兵直說?因為萬一對方是性格剛正
的人,一來面子掛不住,二來則有被檢舉的風險。

各位也許尚無法了解新兵的心理,以我自己的感受來說,新兵在
營區度日如年是無庸置疑的,雖然短短三天,似乎已與世隔絕三秋,
恨不得立刻回到家裡,退而求其次也渴望和外界接觸,再退而求其次
能夠看看外面的車輛、行人,都足以緩和那種身若死囚的感受。我不
是誇張,我覺得再沒有比「身若死囚」四字更能表達新兵心情的辭句
了,至少我個人的感受就是如此。所以許多老兵看準新兵這個弱點,
而不放過敲詐新兵的機會。(當年若我在軍中說「身若死囚」鐵定不
是死囚也是活囚,所以沒人敢說得這麼貼切)

到了下午3:00左右,可能連長催他,那位幹部主動來部隊操課的地方
找我,說是他央求連長開個特例,已經獲准讓我外出,「假條(外
出或放假給大門衛兵看的臨時通行證)」都填好了。我靈機一動說:
「我想找個助手一同去,可以嗎?」,他竟然一口答應,就對教課的
班長說:「讓20號(人員編號,新兵多呼叫編號來取代姓名;前面交
代過,我就是20號)再找一個人好嗎?」班長沒意見地點個頭,有一
部分阿兵哥早聽到我們的交談,幾個和我較熟的人馬上蠢蠢欲動,礙
於班長在場,只敢動作細細的指著自己的鼻子,那種「有求於人的和
顏悅色」的肢體語言,在社會上大概只有總經理以上的人物較常見到
。

這種順水人情當然只給「鬥陣的」(台語:夥伴的意思)弟兄,我
找了19號。由於21號昨天休息時間和我打屁時,老是說一些嫖妓的
心得,所以在我的心目中21號已經出局(覺得「道不同不相為謀」)
,而且我直到結訓都沒再和他做「鬥陣的」,甚至儘量和他保持距離
,怕被他帶壞。

聽說那位幹部是連上很吃得開的傢伙,他自己說和連長交情不
錯,好像真有那麼一回事。果然沒五分鐘他就把我和19號的假條搞
定,他叫我們兩個新兵去換便服(因為我們身上的乞丐裝,實在不能
見人),出發時,多了一個學長和我們同行。

新開營區離枋寮市區有一段距離,營區附近行人、車輛非常稀少,
一出大門,才體會到為什麼人家會說「呼吸到自由的空氣」,真的不
是形容詞,真的有一股空氣名叫「自由的空氣」,但我知道你們會說
:「見到鬼的人也是這種語氣!」

營區外面沒有公車,也沒有計程車,但有一種特殊的交通工具──
「鐵牛仔」(一種農民用以運送蔬果的畚斗型小貨車),看來這裡的
農民很不務正業,三、四輛的鐵牛仔就停在營區門口,等候阿兵哥乘
坐。

這種由「鐵牛仔」改裝的客車,有個遮陽棚(雖然屏東很少下雨,
但若下雨的話這種棚子是無法擋雨的),雖然已經改裝過,但車上並
沒有真正的座椅,我們坐在兩旁的鐵架上(每邊長約2米,寬約20公
分,高約40公分),每邊應該可乘坐5人,兩邊加起來共可乘10人,
但如果阿兵哥肯疊羅漢,那麼20人應該不成問題,這樣運匠 會更開
心,因為車資是照人頭算的,奇怪的是,並沒有「有關單位」來管理
這些鐵牛仔。

一路上,19號和他們兩人比較談得來,我沒什麼話題,偶爾陪笑
而已。原來這位幹部的職銜叫「營務」,營務兵跟我說:「你開的規
格單簡直是天書,沒人看得懂,你是故意的吧?」。真是以小人之心
度君子之腹,我不服地說:「你到水電材料行,給店家,他們就懂得
照單配料了!」。他轉移話題,一副似若和善的嘴臉:「總之是我帶
你們出來的,對吧!?」聽了這話,我只能以一副好像非常感激的笑
臉回應。

到了枋寮下車,我和19號搶著付車資,兩個學長也是一副很理所
當然的等新兵付車資的模樣,(車資超貴!每人30元;當時的計程車
費也不過如此,而且不計人頭的!),看到路旁的公用電話,我也不
問營務兵,就直接打電話回家,講完之後,營務兵不大高興(他認為
新兵凡事都必須報備,而他帶我出來,我應該把他視為上級,但我故
作不知)。我一路就找水電材料行,枋寮市區不大,果然有一家水電
材料行,正要進去,營務兵說:「急什麼!先吃東西再說,你們出來
的機會不多!」

在我眼裡同樣是一草一木,營區之外就顯得生意盎然,而營區之
內就槁木死灰,營區之外百無禁忌,營區之內動輒得咎;為什麼會這
樣?當然是心理作用,因為軍營給士兵一種強烈的威脅感,而外界沒
有,所以「情」的作用便產生了,軍營是無情的,人是有情的動物,
平時的「情」在軍營裡沒得進出,一旦到了外面所有淤塞的能量就傾
瀉了。自然而然「外界」便成為「有情世界」的反射,強烈到讓你遺
忘所有曾經對社會的成見,那一刻好像剛轉世到人間,感覺人間美輪
美奐,可惜似乎也不久人世,因為「出營生,入營死」(忽然明白
「出生入死」這句成語的意思);身旁有兩位黑白無常,更是大煞風
景!

我們吃了幾道人間美味──蚵仔麵線、蚵仔煎,老百姓的東西就
是好吃;最後在一家冰店吃冰,19號悄悄對我說:「今天請學長的部
分,回去我們兩個分攤」,正合我意。正要回去時19號說他就是枋寮
人,請營務兵陪他回家拿個東西。於是回程只有另一個學長和我同
行,而19號和營務兵就另外辦事去了。

因為以下少有19號的戲份了,所以在此做個交代,到結訓為止我
和19號一直是一夥的,下部隊後,已不在同一單位,退伍前一個月左
右,我到台北聯勤指揮部作讀書心得報告,和他再度碰面,閒聊很
久,他自己說出當時他不只回家拿東西,還和營務兵一起去「套」,
從他的觀點認為男人嫖妓是理所當然的行為;在他眼裡我是個乳臭未
乾的傢伙,所以從沒在我面前提「性」的話題,因為許久不見,他自
己憋不住講了出來。

此外,曾有人這麼分析:約有三成的男生在入伍前已經有嫖妓的習
慣,有的還是父執輩或父親親自帶兒子學會嫖妓的;入伍後才「學會
」的約佔有六成左右,到退伍前沒有嫖妓行為的人不到二成,而單指
沒有性經驗的更低於一成……;許多阿兵哥放假的第一件是就是去「
套」。我對這個社會現象不予置評,但仍覺得最好要有些衛生觀念,
因為軍隊裡確有不少人感染性病,這絕對不是好事!

我因為解決廁所水荒,所以得到一天的榮譽假(19號也沾到了光,記
得是第五週的禮拜天才放的假),而到結訓為止,我先墊的水電材料
費(有給收據)一直沒還給我,八成是被營務兵A 去,結訓前後他
正被關禁閉,我不願再落井下石,反正我早有要不回來的心理準備,
至少曾經托他的福外出,恩恩怨怨就此作罷!


【註】
「套」:台語,音同「套」(原字為【敨】國語音「斗」);為鬆解
繩結之動詞,阿兵哥私下用語,指「嫖妓」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