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談操課(操課之打靶)
下了部隊以後,我發現許多不同梯次的新兵,都來自於不同的新訓中
心,彼此交流各個新訓中心的訓練情況之後,才赫然發覺我所受訓的
新開營區竟然是最操的 (有些營區還讓新兵唱KARAOKE,對我而言
簡直是天方夜譚);甚至後來我到士官隊受訓,「凌虐」的部分不提
,就「正常操課」的部分來說,都沒有新開營區嚴酷。如何嚴酷,且
聽我一一道來:
《操課之打靶》
新開營區所使用的靶場,距離營區約3000公尺,士兵必須徒步前往,
因為當天有某件事延誤,帶步隊的排長怕趕不及,於是下令跑步前
往,當時大概是早上10:00,正艷陽高照,大家背著槍、腰上褂著S
腰帶及彈匣袋、刺刀、水壺,頭上帶著鋼盔,這樣的跑步,才感覺
到全副武裝是多麼沈重的負擔,而幹部們的身上並沒有我們這些累
贅。
途中,還有人「繞著隊伍跑」,假設行進中的隊伍是地球,那個人
就是繞著地球轉的月球,原來他是被處罰的(有時候一個,有時候
四、五個;平時部隊用走的,玩這種把戲就很累人了,當部隊用跑
的時候,嘿嘿!你會發現人的體能是沒有上限的!),至於犯了什
麼規,我也不清楚(幾乎每次部隊行進都有這種處罰人的場面),
通常得跑到下令的人都感覺不忍,才會叫他入列。
當部隊跑到目的地時(連長、輔導長已經坐吉普車先到),大家總
以為休息的時刻即將來臨,偏偏他們老是不按牌理出牌,我們從出發
到靶場大約跑了20分鐘,但到了靶場,幹部們已經停下喘息,排長站
在一處空地的中心點,命令我們一直在空地上繞圈(矩形的圈),足
足又繞了15分鐘(「不知何時才會停止」的感覺最痛苦!而這種感
覺,是每次操課必須一再承受的),當排長下了「立定」口令後,要
我們「稍息」不准動,(大夥兒就像快要爆開的快鍋,這時應該讓我
們喘喘息才對!)大約過了五秒,「碰!」的一聲,第一班有位阿兵
哥像木頭人直聳聳地向前倒地(我猜他應該是休克),一陣騷動,輔
導長帶那個倒下的新兵坐吉普車離開(大概送去醫院),其他人仍舊
稍息站著。
剛才倒下的阿兵哥編號是4號,而他的伙伴5號,在4號被送走之後不
一會兒就開始發飆 ,一口三字經 、五六七八經綿延不絕、亂罵一
通,大家只聽得清楚最後一句「簡直沒人性嘛,幹! 」,看似替4號
抱不平,其實還不是肚子裡的一股鳥氣,找藉口發洩,倒是還得帶種
才敢如此(我承認其他人都沒帶種,包括我);排長回嘴「你不爽是
不是?」這時所有班長圍到5號面前,車輪戰似的說「你想怎
樣!」、「你想怎樣!」……(有些班長不出聲,但仍擺出欺壓的架
勢,連長則裝做沒看到),周圍的阿兵哥忙著勸慰5號;終於不了了
之收場;我說過,這種場面十之八九如此收場。
我們仍然站著,每個人的臉色仍然熾紅,五官擠成一團,汗水刺激眼
睛,口鼻不夠喘息;長官沒下令喝水,沒人敢找死,這時吹來一陣
風,別以為它帶來涼意,我說過枋寮很少下雨,這陣熱風夾帶丘陵地
的紅土對我們迎面而來,只讓大夥兒更難呼吸,吹過後,紅土很均勻
地黏在全身溼透的士兵身上,一霎時全部的士兵都變成穿橘色衣服的
棕色人種。(其實每次野外操課,士兵都會變成「穿橘色衣服的棕色
人種」,當場吐出的痰和回營用衛生紙掏出的鼻垢都是紅土,我想「
紅土風沙」應該是枋寮的地理特性。)
終於等到「喝水」的命令「只准喝一口!」,大夥兒嘴裡已經分泌不
出唾液,這時候每個人對「一口」的定義自有拿捏,不知這算幸運還
算歹命,才能夠喝到這種一生難得幾次的甘露。(以佛學的角度思
考,我有些惶恐地推論:在「唯心」的世界「極樂世界」和「阿鼻地
獄」,可能只有一線之隔,更可能是一體的兩面;簡言之「極樂」和
「極苦」二者不可能單獨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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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連隊都有打靶的道具,不外是「迷彩靶架」(迷彩,就是偽裝用
的顏色,如果你看過「海軍陸戰隊」的服裝,那種綠一塊黃一塊的顏
色就是了),出營前已指派公差整理好,靶架一般是木頭做的(偶爾
會叫懂木工的士兵,按規格尺寸釘製),每次要用的時候,再貼上新
的迷彩紙,這些公差帶著各種靶架,另有班長帶隊,不和步隊同行,
所以當公差的好處就是可以避開步隊嚴酷的磨鍊。(到了靶場則歸
隊,重新分派輪流持靶的公差,使每個人都能輪到打靶。回營時又是
這幾個公差把靶架帶回連上。)
靶場是一種建築物,乍看下只不過是一片草地,原來它有三道靶溝,
分別為75米、150米、300米,靶溝形狀像個「目」字,上三橫為三道
靶溝,下一橫為射擊者排列線,兩側縱線為通往靶溝的走道(走道與
靶溝的牆壁都是用鋼筋混凝土建造的,約有二米深。)。75米的靶架
為半身人形(胸部以上和頭部的輪廓),150米的靶架為全身人形(
其實是一個人蹲著的高度,像保齡球瓶的輪廓),300米的靶架是同
心圓的標靶,直徑約一米,分別由公差躲在靶溝,將靶架舉起,供士
兵射擊。靶溝深約二米,據說曾有靶溝裡的士兵,被反彈的流彈打
中,但我並未遇見過這種意外。
通常值星的指揮官,對靶場的一舉一動分外小心,也分外嚴格,寧可
使士兵愁眉苦臉,不容士兵嘻哈玩笑;與靶溝裡的士兵通話,則用一
種稱為「七七」(唸「拐拐」)的有線對講機,指揮他們舉靶或收靶
及計算成績。射擊線上,通常有三到五個士兵同時射擊(有時候數個
連隊同時打靶,則有二十位士兵一起射擊的大場面)。
打靶時由最近的75米標靶開始,每個靶有二次射擊機會,若第一次就
擊中,靶架便不再舉起,表示已經滿分;若再舉起表示沒擊中,第二
次擊中得60分,若靶架再度升起,就是兩次都沒擊中,當然0分。三
道靶標的計分方式都一樣。我運氣好,「20號槍」是把好槍,所以打
靶時打了「滿靶」(三道靶標都一次命中)又得到一天榮譽假(連長
打靶前開的支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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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營時,排長說:「今天有人不夠爽,所以每個人拿一塊磚頭帶
回去,好讓你們爽快(我也搞不清楚為什麼靶場有整疊的新紅磚,而
搬紅磚是另有用途;因為剛才跟5號有些衝突,所以排長故意借這個
題發作,其實築下台之階的成分大於作警告的成分。),我們又是跑
步行進,手上多一塊磚塊,再怎麼鬱卒 也無法改變手軟腳軟的噩
運。
回營的時候,往往有許多連隊彼此插身而過,總有一方是看著另一方
灰頭土臉回營;回營的隊伍樣子再怎麼慘烈,總是死要面子地裝出雄
赳赳氣昂昂的姿態給其他隊伍看;身上還算乾淨的一方大概都把對方
看成是自己「待會兒的下場」,神情、步伐頓時凝重。
各位還記得一到靶場就倒下的〝4號〞嗎?很令人意外地,他從此消
失了,床位就一直空著,有人說「他有心臟病,送到醫院不久就掛
了 」;有人說「他家人請民意代表出面,把他調到輕鬆的單位」;
有人說「他家人花錢請『有力』人士,把他改成國民兵」……,軍隊
裡這種羅生門 的故事,太多太多,沒人知道真正的答案,5號大概也
不知道,連上某些幹部也不知道。沒人敢問連長或輔導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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