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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劍氣碧煙橫

次日清晨,段正淳與妻、兒話別。聽段譽說木婉清昨晚已隨其母秦紅棉而去, 段正淳呆了半晌,嘆了幾口氣,問起崔百泉、過彥之二人,卻說早已首途北上。隨 即帶同三公、四護衛到宮中向保定帝辭別,與慧真、慧觀二僧向陸涼州而去。段譽 送出東門十裡方回。

這是午後,保定正在宮中襉房育讀佛經,一名太監進來稟報:「皇太弟府詹事 啟奏,皇太弟世子突然中邪,已請了太醫前去診治。」保定帝本就擔心,段譽中了 延廢太子的毒後,未必便能安然清除,當即差兩名太監前去探視。過了半個時辰, 兩名太監回報:「皇太弟世子病勢不輕,似乎有點神智錯亂。」

保定帝暗暗心驚,當即出宮,到鎮南王府親去探病。剛到段譽臥室之外,便聽 得砰 、乒乓、喀喇、嗆 之聲不絕,盡是諸般器物碎裂之聲。門外侍僕跪下接駕 ,神色甚是驚慌。

保定帝推門進去,只見段譽在房中手舞足蹈,將桌子、椅子,以及各種器皿陳 設、文房玩物亂推亂摔。兩名太醫東閃西避,十分狼狽。保定帝叫道:「譽兒,你 怎麼了?」

段譽神智卻仍清醒,只是體內真氣內力太盛,便似要迸破胸膛將出來一般,若 是揮動手足,擲破一些東西,便略略舒服一些。他見保定帝進來,叫道:「伯父, 我要死了!」雙手在空中亂揮圈子。

刀白鳳站在一旁,只是垂淚,說道:「大哥,譽兒今日早晨星還好端端地送他 爹出城,不知如何,突然發起瘋來。」保定帝安慰道:「弟妹不必驚慌,定是在萬 劫谷所中的毒未清,不難醫治。」向段譽道:「覺得怎樣?」

段譽不住的頓足,叫道:「侄兒全身腫了起來,難受之極。」保定帝瞧他臉面 與手上皮膚,一無異狀,半點也不腫脹,這話顯是神智迷糊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

原來段譽昨晚在萬劫谷中得了五個高手的一小半內力,當時也還不覺得如何, 關別你親後睡了一覺,睡夢中真氣失了導引,登時亂走亂闖起來。他跳起身來,展 開『凌波微步』走動,越走越快,真氣鼓盪,更是不可抑制,當即大聲號叫,驚動 了旁人。

一名太醫道:「啟奏皇上,世子脈搏洪盛之極,似乎血氣太旺,微臣愚見,給 世子放一些血,不知是否使得?」保定帝心想此法或許管用,點頭道:「好,你給 他放放血。」那太醫應道:「是!」打開藥箱,從一只磁盒中取出一條肥大的水蛭 為。水蛭善於吸血,用以吸去病人身上的瘀血,是為方便,且不疼痛。那太醫捏住 段譽的手臂,將水蛭口對準他血管。水蛭碰到段譽手臂後,不住扭動,無論如何不 肯咬上去。那太醫大奇,用力按著水蛭,過得半晌,水蛭一挺,竟然死了。那太醫 在皇帝跟前出醜,額頭汗水涔涔而下,忙取過第二只水蛭來,仍是如此僵死。

另一名太醫臉有憂色,說道:「啟奏皇上,世子身上中有劇毒,連水蛭也毒死 了。」他那知道段落吞食了萬毒之王的莽牯朱蛤後,任何蛇虫聞到他身上氣息,便 即遠避,即令最厲害的毒蛇也都懾服,何況小小水蛭?

保定帝心中焦急,問道:「那是什麼毒藥,如此厲害?」一名太醫道:「以臣 愚見,世子脈象亢燥,是中了一種罕見的熱毒,這名稱麼?這個……這個……微臣 愚魯……」另一名太醫道:「不然,世子脈象陰虛,毒性唯寒,當用熱毒中和。」 段譽體內既有黃眉僧、南海鱷神、鐘萬仇陽剛的內力,復有葉二娘、雲中鶴陰柔的 內力,兩名太醫各見一偏,都說不出個真正的所以然來。

保定帝聽他們爭論不休,這二人是大理國醫道最精的名醫,見地卻竟如此大相 枘鑿,可見侄兒體內的邪毒實是古怪之極,右手伸出食、中、無名三指,輕輕搭在 段譽腕脈的『列缺穴』上。他段家子孫的脈搏往往不行於寸口,而行於列缺,醫家 稱為『反關脈』。

兩名太醫見皇上一出手便顯得深明醫道,都是好生佩服。一人道:「醫書上言 道:反關脈左手得之主貴,右手得之主富,左右俱反,大富大貴。陛上、鎮南王、 世子三位都是反關脈。」另一人道:「三位大富大貴,那也不用因反關脈而知。」 先一人道:「不然。世子的脈象既然大富大貴,足証此病雖然兇險,卻無大礙。」 另名太醫不以為然,心道:「大富大貴之人,難道就沒有夭折的?」但這句話卻不 便出口了。

保定帝只沉侄兒脈搏跳動既勁且快,這般跳將下心臟如何支持得住?手指上微 一使勁,想查察他經絡中更有什麼異象,突然之間,自身內力急瀉而出,霎時便無 影無蹤。他大吃一驚,急忙鬆手。他自不知段譽已練成了『北冥神功』中的手太陰 肺經,而列缺穴正是這路經脈中的穴道。保定帝一運內勁,便是將內力灌入段譽體 內。

段譽叫聲:「啊喲!」全身劇震,顫攔難止。

保定帝退後兩步,說道:「譽兒,你遇到了星宿海的丁春秋嗎?」段譽道:「 丁……丁春秋?侄兒不知他是誰。」保定帝道:「聽說是個仙風道骨、畫中社仙一 般的老人。」段譽道:「侄兒從來沒見過他。」保定帝道:「這人有一身邪門功夫 ,善消別人內力,叫作『化功大法』,能令人畢生武學修為廢於一旦,天下武林之 士,無不深惡痛絕。你既沒見過他,怎……怎學到了這門邪功?」段譽忙道:「侄 兒沒學……學過。丁春秋和化功大法,侄兒剛才還是首次聽伯父說到。」

保定帝料他不會撒謊,更不會來化自己的內力,一轉念間已明其理:「是了, 定是延慶太子學過這門邪功,不知使了什麼古怪法道,將此邪功渡入譽兒體內,讓 他不知不覺的便害了我和淳弟。嘿嘿,此人號稱『天下第一惡人』,果真名不虛傳 !」

但見段譽雙手在身上亂搔亂抓,將衣服扯得稀爛,皮膚上搔出條條血痕,竭力 忍住,才不號叫呼喊,口中不住呻吟。刀白鳳不住安慰:「譽兒,你耐著些兒,過 一會兒便好了。」保定帝尋思:「這個難題,只有向天龍寺去求教了。」說道:「 譽兒,我帶你去拜見幾位長輩,料想他們定有法子給你治好邪毒。」段譽應道:「 是!」刀白鳳忙取過衣衫給兒子換上。保定帝帶同他出府,各乘一馬,向點蒼山馳 去。

天龍寺在大理城外點蒼山中岳峰之北,正式寺名叫作崇聖寺,但大理百姓叫慣 了,都稱之為天龍寺,背負蒼山,面臨洱水,極佔形勝。寺有三塔,建於唐初,大 者高二百余尺,十六級,塔頂有鐵鑄記雲:「大唐貞觀尉遲敬德造。」相傳天龍寺 有五寶,三塔為五寶之首。

段氏歷代祖先做皇帝的,往往避位為僧,都是在這天龍寺中出家,因此天龍寺 便是大理皇室的家廟,於全國諸寺之中最是尊榮。每位皇帝出家後,子孫逢他生日 ,必到寺中朝拜,每朝拜一次,必有奉獻裝修。寺有三閣、七樓、九殿、百廈,規 模宏大,構築精麗,即是中原如五台、普陀、九華、峨嵋諸處佛門勝地的名山大寺 ,亦少有其比,只是僻處南疆,其名不顯而已。

段譽一路在馬背之上,遵從伯你指點,鎮制體內沖突不休的內息,煩惡稍減, 這時隨著伯父來到寺前。這天龍寺乃保定帝常到之地,當下便去謁見方丈本因大師 。

本因大師若以俗家輩份排列,是保定帝的叔你,出家人既不拘君臣之禮,也不 敘家人輩行,兩人以平等禮法相見。保定帝將段譽如何為延慶太子所擒、如何中了 邪毒、如何身染邪功化人內力,一一說了。

本因方丈沉吟片刻,道:「請隨我去牟尼堂,見見三位師兄弟。」保定帝道: 「打擾眾位大和尚清修,罪過不小。」本因方丈道:「鎮南世子將來是我國嗣君, 一身系全國百姓的禍福。你的見識內力只有在我之上,既來問我,自是大大的疑難 。我一人難決,當與三位師兄弟共商。」

兩名小沙彌在前引路,其後是本因方丈,更後是保定帝叔侄,由左首瑞鶴門而 入,經幌天門、清都瑤台、無無境、三元宮、兜率大士院、雨花院、般若台,來到 一條長廊之側。兩名小沙彌躬身分站兩旁,停步不行。三人沿長廊更向西行,來到 幾間屋前。段譽曾來天龍寺多次,此處去從所未到,只見那幾間屋全以鬆木拾成, 板門木柱,木料均不去皮,天然質朴,和一路行來金碧輝煌的殿堂截然不同。

本因方丈雙手合什,說道:「阿彌陀佛,本因有一事疑難不決,打擾三位師兄 弟的功課。」屋內一人說道:「方丈請進!」本因伸手緩緩推門。板門支支格格的 作響,顯是平時極少有人啟閉。段譽隨著方丈和件你跨進門去,他聽方丈說的是『 三位師兄弟』,室中去有四個和尚分坐四個蒲團。三僧進外,其中二僧容色枯槁, 另一個半大魁梧。東首的一個和尚臉朝裡壁,一動不動。

保定帝認得兩個枯黃精瘦的僧人法名本觀、本相,都是本因方丈的師兄,那魁 梧的僧人法名本參是本因的師弟。他只知天龍寺牟尼堂共有『觀、相、參』三位高 僧,卻不知另有一位僧人,當下躬身為禮。本觀等三人微笑還禮。那百壁僧人不知 是在入定,還是功課正到緊要關頭,不能分心,始終沒加理會。保定帝知道『牟尼 』兩字乃是寂靜、沉默之意,此處既是牟尼堂,須當說話越少越好,於是要言不煩 ,將段譽身中邪毒之事說了,最後道:「祈懇四位大德指點明路。」

本觀沉吟半晌,又向段譽打量良久,說道:「兩位師弟意下若何?」本參道: 「便是稍損內力,也未必便練不成六脈神劍。」

保定帝聽到『六脈神劍』四字,心中不由得一震,尋思:「幼時曾聽爹爹說起 ,我段氏祖國上有一門『六脈神劍』的武功,威力無窮。但爹爹言道,那也只是傳 聞而已,沒聽說曾有那一位祖先會此功夫,而這功夫到底如何神奇,也是誰都不知 。本參大師這麼說,原來確有這麼一門奇功。」轉念又想:「本參大師這話之意, 是要以內力為譽兒解毒,這樣一來,勢必累到他們修練『六脈神劍』的進境地受阻 。但譽兒所中的邪毒、邪功,古怪之極,若不是咱們此間五人並力,如何能治?」 心中雖感歉仄,終究沒出言推辭。本相和尚一言不發,站起身來,低頭垂眉,斜佔 東北角方位。本觀、本參也分立兩處方位。本因方丈道:「善哉!善哉!」佔了西 南偏西的方位。

保定帝道:「譽兒,四位祖公長老,不惜損耗功力,為你驅治邪毒,快些叩謝 。」段譽見了伯父的神色和四僧舉止,情知此事非同小可,當即拜倒,向四僧一一 磕頭。四僧微笑點頭。保定帝道:「譽兒,你盤膝坐下,心中什麼也別想,全身更 不可使半分力氣,如有劇痛奇癢,皆是應有之象,不必驚怖。」段譽答應了,依言 坐定。

本觀和沿豎起右手拇指,微一凝氣,便按在段譽後腦的風府穴上,一陽指力源 源透入。那風府穴離發際一寸,屬於督脈。跟著本相和尚點他任脈紫宮穴,本參和 沿點他陰維脈大橫穴,本因方丈點他沖脈幽門穴和帶脈章門穴,保定帝點他陰跤脈 晴明穴。奇經八脈共有八個經脈,五人留下陽維、陽跤兩脈不點。五人使的都是一 陽指功,以純陽之力,要將他體內所中邪毒、邪功,自陽維、陽跤兩脈的諸處穴道 中泄出。

這段氏五大高手一陽指上的造詣均在伯促之間,但聽得嗤嗤聲響,五股純陽的 內力同時透入段譽體內。段譽全身一震之下,登時暖洋洋地說不出的舒服,便如冬 日在太陽下曝曬一般。五人手指連動,只感自身內力進入段譽體內後漸漸消融,再 也收不回來。段譽普未練過奇經八脈的『北冥神功』,但五大高手以一陽指手力強 行注入,段譽卻也無可奈何,內力一至他膻中氣海,便即儲存。段氏五大高手你瞧 瞧我,我瞧瞧你,都是驚疑不定。

猛聽得「嗚嘩--」一聲大喝,各人耳中均震得嗡嗡作響。保定帝知道這是佛 門中一門極上乘的功夫,叫作『獅子吼』,一聲斷喝中蘊蓄深厚內力,大有懾敵警 友之效。只聽那面壁而坐的僧人說道:「強敵日內便至,天龍寺百年威名,搖搖欲 墜,這黃口乳子中毒也罷,著邪也罷,這當口值得為他白損功力嗎?」這幾句話中 充滿著威嚴。

本因方丈道:「師叔教訓得是!」左手一揮,五人同時退後。

保定帝聽本因方丈稱那人為師叔,忙道:「不知枯榮長老在此,晚輩未及禮敬 ,多有罪業。」原來枯榮長老在天龍寺中輩份最高,面壁已數十年,天龍寺諸僧眾 ,誰也沒見過他真面目。保定帝也是只聞其名,從來沒拜見過,一向聽說他在雙樹 院中獨參枯禪,十多年沒聽人提起,只道他早已圓寂。

枯榮長老道:「事有輕重緩急,大雪山大輪明王之約,轉眼就到。正明,你也 來參詳參詳。」保定帝道:「是。」心想:「大雪山大輪明王佛法淵深,跟咱們有 何瓜葛?」

本因方丈從懷中取出一封金光燦爛的住來,遞在保定帝手中。保定帝接了過來 ,著手重甸甸地,但見這信奇異之極,交是用黃金打成極薄的封皮,上用白金嵌出 文字,乃是梵文。保定帝識得寫的是:「書呈崇聖寺住侍」,從金套中抽出信箋, 也是一張極薄的金箋,上用梵文書寫,大意說:「當年與姑蘇慕容博先生相會,訂 交結友,談論當世武功。慕容先生言下對貴寺『六脈神劍』備致推崇,深以未得拜 觀為憾。近聞慕容先生仙逝,哀痛無已,為報知己,擬向貴寺討求該經,焚化於慕 容先生墓前,日內來取,勿卻為幸。貧僧自當以貴重禮物還報,未敢空手妄取也。 」信末署名『大雪山大輪寺釋子鳩摩智合十百拜』。箋上梵文也以白金鑲嵌而成, 鑲工極盡精細,顯是高手匠人花費了無數心血方始制成。單是一個信封、一張信箋 ,便是兩件彌足珍貴的寶物,這大輪明王的豪奢,可想而知。

保定帝素知大輪明王鳩摩智是吐蕃國的護國法王,但只聽說他具大智慧,精通 佛法,每隔五年,開壇講經說法,西域天竺各地的高僧大德,雲集大雪山大輪寺, 執經問難,研討內典,聞法既畢,無不歡喜讚嘆而去。保定帝也曾動過前去聽經之 念。這信中說與姑蘇慕容博談論武功,結為知己,然則也是一位武學高手。這等大 智大慧之人,不學武則已,既為此道中人,定然非同小可。

本因方丈道:「『六脈神劍經』乃本寺鎮寺之寶,大理段氏武學的至高法要。 正明,我大理段氏最高深的武學是在天龍寺,你是世俗之人,雖是自己子侄,許多 武學的秘奧,亦不能向你泄漏。」保定帝道:「是,此節我理會和。」本觀道:「 本寺藏有六脈神劍經,連正明、正淳他們也不知曉,卻不知那姑蘇慕容氏如何得知 。」

段譽聽到這裡,忽地想起,在無量山石洞察的『琅環福地』中,一列列的空書 架上,簽條注明『大進段氏』之處,有『一陽指訣,缺』、『六脈神劍經,缺』的 字樣,心道:「神仙姊姊搜羅天下各家各派武譜拳經,但我家的『一陽指訣』和『 六脈神劍經』,她終究沒有得到。」心中有些得意,卻也有惆悵,料想神仙姊姊對 此必感遺憾。

只聽本參氣憤憤的道:「這大輪明王也算是舉世聞名的高僧了,怎能恁地不通 情理,膽敢向本寺強要此經?正明,方丈師兄知道善意者不來,來者不善,此事後 果非小,自己作不得主,請枯榮師叔出來主持大局。」

本因道:「本寺雖藏有此經,但說也慚愧,我們無一人能練成經上所載神功, 連稍突擊堂奧也說不上。枯榮師波所參枯禪,是本寺的另一路神功,也當再假時日 ,方克大成。我們未練成神功,外人自不得而知,難道大輪明王竟有恃無恐,不怕 這六脈神劍的絕學嗎?」

枯榮冷冷的道:「諒來他對六脈神劍是不敢輕視的。他信中對那慕容先生何等 欽敬,而這慕容先生又心儀此經,大輪明王自知輕重。只是他料到本寺並無出類拔 萃的高人,寶經雖珍,但無人能夠練成,那也枉然。」

本參大聲道:「他如自己仰慕,相求借閱一觀,咱們敬他是佛門高僧,最多不 過婉言謝絕,也沒什麼大不了。最氣人的,他竟要拿去燒化給死人,豈不太也小覷 了天龍寺麼?」

本相喟然嘆道:「師弟倒不必因此生嗔著惱,我瞧那大明輪王並非妄人,他是 想效法吳季紮墓上掛劍的遺意,看來他對那位慕容易先生欽仰之極,唉,良友已逝 ,不見故人……」說著緩緩搖頭。保定帝道:「本相大師知道那慕容先生的為人麼 ?」本相道:「我不知道。但想大明輪王是何等樣人,能得他如此欽佩,慕容先生 真非常人也。」說時悠然神往。

本因方丈道:「師叔估量敵勢,咱們若非趕緊練成六脈神劍,只怕寶經難免為 人所奪,天龍寺一敗塗地。只是這神劍功夫以內力為主,實非急切間一蹴可成。正 明,非是我們對譽官所中邪毒袖手不理,就只怕大家內力耗損過多,強敵猝然而至 ,那就難以抵擋。看來譽字所中邪毒雖深,數日間性命無礙,這幾天就讓他在這裡 靜養,傷勢倘有急變,我們隨時設法救治,待退了大敵之後,我們全力以赴,給他 驅毒如何?」

保定帝雖然擔心段譽病勢,但他究竟極識大體,知道天龍寺是大理段氏的根本 。每逢皇室有難,天龍寺傾力赴援,總是轉危為安。當年奸臣楊義貞殺上德帝篡位 ,全伏天龍寺會同忠臣高智升靖難平亂。大理段氏於五代石晉天福二年丁酉得國, 至今一百五十八年,中間經過無數大風大浪,社稷始終不墜,實與天龍寺穩鎮京畿 有莫大關連,今日天龍有警,與社稷遇危一般無二,當下說道:「方丈仁德,正明 感激無已,但不知對付大輪明王一中之中,正明亦能稍盡綿薄麼?」

本因沉吟道:「你是我段氏俗家第一高手,如能聯手共御強敵,確能大增聲威 。可是你乃世俗之人,台參與佛門弟子的爭端,難免令大輪明王笑我天龍寺無人。 」

枯榮忽道:「咱們倘若分別練那六脈神劍,不論是誰,終究內力不足,都是練 不成的。我也曾想到一個取七的法子,各人修習一脈,六人一齊出手。雖然以六敵 一,勝之不武,但我們並非和他單獨比武爭雄,而是保經護寺,就算一百人鬥他一 人,卻也說不得了。只是算來算去,天龍寺中再也尋不出第六個指力相當的好手來 ,自以為此躊躇難決。正明,你就來湊湊數罷。只不過你須得剃個光頭,改穿僧裝 才成。」他越說越快,似乎頗為興奮,但語氣仍是冷冰冰地。

保定帝道:「扳依我佛,原是正明的素志,只是神劍秘奧,正明從未聽聞,倉 促之際,只怕……」

本參道:「這路劍法的基本功夫,你早就已經會了,只須記一記劍法便成。」 保定帝不解,道:「請方丈指點。」本因方丈道:「你且坐下。」保定帝在一個蒲 團上盤膝坐下。

本因道:「六脈神劍,並非真劍,乃是以一陽指的指力化作劍氣,有質無形, 可稱無形氣劍。所謂六脈,即手之六脈太陰肺經、厥陰心包經、少陰心經、太陽小 腸經、陽明胃經、少陽三焦經。」說著從本觀的蒲團後面取出一個卷軸。

本參接過,懸在壁上,卷軸舒開,帛面年深日久,已成焦黃之色,帛上繪著個 裸體男子的圖形,身上注明穴位,以紅線黑線繪著六脈的運走徑道。保定帝是一陽 指的大行家,這『六脈神劍經』以一陽指指力為根基,自是一看即明。

段譽躺在地下,見到帛軸和裸體男子的圖開,登時想起了那個給自己撕爛了的 帛軸,心想:「身上的穴道經脈,男女都是一般,神仙姊姊也真奇怪,為什麼要繪 成裸女之形,而且這裸女又繪上自己的相貌?」隱隱覺得不妥,似乎神仙姊姊有意 以色相誘人,教人不得不練圖中的神功,自己神智迷糊中將帛軸撕了,說不定反而 免卻了一場劫難。只是如此推想未免褻瀆了神仙姊姊,這念頭只在腦海中一閃而過 ,再也不敢多想。

本因道:「正明,你是大理國一國之主,改裝易服,雖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但 若給對方瞧出了破綻,頗損大理國威名。利害相參,盼你自決。」保定帝雙手合什 ,說道:「護法護寺,義無反顧。」本因道:「很好。只是這六脈神劍經不傳俗家 子弟,你須得弟度了,我才傳你。等退了強敵,你再還俗。」保定帝站起身來,雙 膝跪地,道:「請大師慈悲。」

枯榮大師道:「你過來,我給你剃度。」

保定帝直上前去,跪在他身後。段譽見伯父要剃度為僧,心下暗暗驚異,只見 枯榮大師伸出右手,反過來按在保定帝頭上,手掌上似無半點肌肉,皮膚之下包著 的便是骨頭。枯榮大師仍不轉身,說偈道:「一微塵中入三昧,成就一切微塵定, 而彼微清真寺 亦不增,於一普現難思剎。」手掌提起,保定帝滿頭烏發盡數落下 ,頭頂光禿禿地更無一根頭發,便是用剃刀來剃亦無這等幹淨。段譽固然大為驚訝 ,保定帝、本觀、本因等也無不欽佩:「枯榮大師參修枯禪,功力竟已到如此高深 境界。」

只聽枯榮大師說道:「入我佛門,法名本塵。」保定帝合什道:「謝師父賜名 。」佛門不敘世俗輩份,本因方丈雖是保定帝的叔父,但保定帝受枯榮剃度,便成 了本因的師弟。當下保定帝去換上了僧袖僧鞋,宛然便是一位有道高僧。

枯榮大師道:「那大明輪王說不定仿晚便至,本因,你將六脈神劍的秘奧傳於 本塵。」本因道:「是!」指著壁上的經脈圖,說道:「本塵師弟,這六脈之中, 你便專攻『手少陽三焦經脈』,真氣自丹田而至肩臂諸穴,同清冷淵而到肘彎中的 天井,更下而至四瀆、三陽絡、會宗、外關、陽池、中渚、注液門,凝聚真氣,自 無名指的『關沖』穴中射出。」

保定帝依言連起真氣,無名指點處,嗤嗤聲響,真氣自『關沖』穴中洶湧並發 。

枯榮大師喜道:「你內力修為不凡。這劍法雖然變化繁復,但劍氣既已成形, 自能隨意所之了。」

本因道:「依這六脈神劍的本意,該是一人同使六脈劍氣,但當此末世,武學 衰微,已無人能修聚到如此強勁渾厚的內力,咱們只好六人分使六脈劍氣。師叔專 練拇指少商劍,我專練食指商陽劍,本觀師史練中指中沖劍,本塵師弟練無名指關 沖劍,本相師兄練小指少沖劍,本參師弟練左手小指少澤劍。事不宜遲,咱們這便 起始練劍。」

他又取出六幅圖形,懸於四壁,少商劍的圖形則懸在枯榮大師面前。每幅圖上 都是縱橫交叉的直線、圓圈和弧形。六人專注自己所練一劍的劍氣圖,伸出手指在 空中虛點虛劃。

段譽緩緩坐起身來,只覺體內真氣鼓盪,比先前更加難以忍受。原來保定帝、 本因等五人適才又以不少內力輸進了他體內。段譽見伯父和方丈等正在凝神用功, 不敢出聲打擾,呆坐良久,甚感無聊,無意中向懸在枯榮大師面前壁上的那張經脈 穴道圖望去。只看了一會,便覺自己右手小臂不住抖動,似有什麼東西要突破皮膚 而迸發出來。那小老鼠一般的東西所要沖出來之處,正是穴道圖上所注明的『孔最 穴』。

這一路『手太陰肺經』他倒是練過的,壁間圖形中穴道與裸女圖相同,但線路 卻截然大異。順著經脈圖上的工線一路看去,自也最而至大淵,隨即跳過來回到尺 澤,再向下而至魚際,雖然盤旋往復,但體內這股左沖右突的真氣,居然順著心意 ,也迂回曲折的沿臂而上,升至肘彎,更升至上臂。真氣順著經脈運行,他全身的 煩惡立時減輕,當下專心凝志的將這股真氣納入膻中穴去。

但經脈運行既異,這股真氣便不能如裸女帛 軸上所示那樣順利儲入膻中,過 不多時,便「啊喲,啊喲」的叫了出來。保定帝聽得他的叫喚,忙轉頭問道:「覺 得怎樣?」段譽道:「我身上有無數氣流奔突竄躍,難過之彬,我心裡想著太師伯 圖上的紅線,氣流便歸到了膻中穴,啊喲!嗯,可是膻中穴中越塞越滿,放不下了 。我……我……我……我的胸膛要爆破了!」

這等內力的感應,只有身受者方自知覺,他只覺胸膛高高鼓起,立時便要脹破 ,在旁人看來卻無半點異狀。保定帝深知修習內功都是的諸般幻象,本來膻中穴鼓 脹欲破的情景,至少要練功至二十年後、內力渾厚無比之時方會出現,段譽從未學 過內功,料來這幻象必是體內邪毒所致。保定帝暗暗驚異,知他若不導氣歸虛,全 身便會癱瘓,但將這些邪毒深藏而入內府,以後再要驅出便千難萬難。他平素處理 疑難大事,明斷果敢,往往一言而決,然眼前之事關系段譽一生禍福,稍有差池, 立時便有性命之憂,眼見段譽雙目神光散亂,已顯顛狂之態,更無猶豫的余地,心 意已決:「這當口便是飲鳩止渴,也說不得了。」說道:「譽兒,我教你導氣歸虛 的法門。」當下連比帶說,將法門傳授了他。

段譽不及等到聽完,便已一句一句的照行。大理段氏的內功法要,果是精妙絕 倫,他一經照做,四外流竄的真氣便即逐一收入臟腑。中國醫書中稱人體內部器官 為『五臟六腑』,『臟』便是『藏』,『腑』便是『府』,原有聚集積蓄之意。段 譽先吸得了無量劍派七弟子的全部內力,後來又吸得了段延慶、黃眉僧、葉二娘、 南海鱷神、雲中鶴、鐘萬仇、崔百泉竺高手的部分內力,這一日又得了保定帝、本 觀、本相、本因、本參段氏五大高手的一小部內力,體內真氣之厚,內力之強,幾 已可說得上震古鑠今,並世無二。這時得伯父的指點,將這些真氣內力逐步藏入內 府,全身越來越舒暢,只覺輕飄飄地,似乎要凌空飛起一般。

保定帝眼見他臉露笑容,歡喜無已,還道他入魔已深,只怕這邪毒從此和他一 生糾纏固結,再難盡除,不免成為終身之累,不由得暗暗嘆息。

枯榮大師聽得保定帝的傳功已畢,便道:「本塵,諸業皆是自作自受,休咎禍 福,盡從心生。你不必太為旁人擔憂,趕緊練那少陽劍吧!」保定帝應道:「是! 」收攝心神,又去鑽研少陽劍劍法。

段譽體內的真氣充沛之極,非一時三刻所能收藏得盡,只是那法門越行越熟, 到後來也越收越快。僧舍中七人各自行功,不覺東方之既白。

但聽得報曉雞啼聲喔喔,段譽自覺四肢百骸間已無殘存真氣,站起身來活動一 下肢體,見伯你和五位高僧兀自在專心練劍。他不敢開門出去閑步,更不敢出聲打 擾六人用功,無事可作,順便向伯父那張經脈圖望望,又向少陽劍的劍法圖解瞧瞧 ,雖聽太師伯說過,六脈神劍不傳俗家子弟,但想這等高深度的武功我怎學得會, 隨便瞧瞧,當亦無礙。看得心神專注之時,突覺察一股真氣自行從丹田中湧出,沖 至肩臂,順著紅線直至無名指的關沖穴。他不會運氣沖出,但覺無名指的指端腫脹 難受,心想:「還是讓這股氣回去罷市。」心中這麼想,那股氣流果真順著經脈回 歸丹田。

段譽不知無意之間已窺上乘內功的法要,只不過覺得一股氣流在手臂中這麼流 來流去,隨心所欲,甚是好玩。牟尼堂三僧之中,他覺以本相大師最是隨和可親, 側頭去看他的『手少陰心經脈圖』。只見這路經脈起自腋下的極泉穴,循肘上三寸 至青靈穴,至肘內陷後的少海穴,經靈道、通裡、神門、少府諸穴,通至小指的少 沖穴。如此緩緩存想,一股真氣果然便循著經脈路線運行,只是快慢洪纖,未能盡 如意旨,有時甚靈,有時卻全然不行,料想是功力未到之故,卻也不在意下。

只半日工夫,段譽已將六張圖形上所繪的各處穴道盡都通過。只覺精神爽利, 左右無事,又逐一去看少商、商陽、中沖、關沖、少沖、少澤六路劍法的圖形。但 見紅線黑線,縱橫交錯,頭緒紛繁之極,心想:「這樣煩難的劍招,又如何記得住 ?何況太師伯說過,俗家子弟是不能學的。」當下便不再看,腹中覺得有些餓了, 心想:「小沙彌怎地還不送素齋面食來?還是悄悄出去找些吃的吧。」便在此時, 鼻端忽然聞到一陣柔和的檀香,跟著一聲若有若無的梵唱遠遠飄來。

枯榮大師說道:「善哉,善哉!大明輪王駕到。你們練得怎麼樣了?」本參道 :「雖不純熟,似乎也已足可迎敵。」枯榮道:「很好!本因,我不想走動,便請 明王到牟尼堂來敘會吧。」本因方丈應道:「是!」走了出去。

本觀取過五個蒲團,一排的放在東首,西首放了一個蒲團。自己坐了東首第一 個蒲團,本相第二,本參第四,將第三個蒲團空著留給本因方丈,保定帝坐了第五 個蒲團。段譽漢坐位,便站在保定帝身後。枯榮、本觀等最後再溫一遍劍法圖解, 才將帛圖卷攏收起,都放在枯榮大師身前。

保定帝道:「譽兒,待會激戰一起,室中劍氣縱橫,大是兇險,伯父不能分心 護你。你到外面走走去吧。」段譽心中一陣難過:「聽各人的口氣,這大明輪王武 功厲害之極,伯父的關沖劍法乃是新練,不知是否敵得過他,若有疏虞,如何是好 ?」便道:「伯伯,我……我要跟著你,我不放心你與人家鬥劍……」,說到最後 幾個字時,聲音已哽嚥了。保定帝心中也一動:「這孩兒倒很有孝心。」

枯榮大師道:「譽兒,你坐在我身前,那大輪明王再厲害,也不能傷了你一要 毫毛。」他聲音仍是冷清冰冰的,但語意中頗有傲意。段譽道:「是。」彎腰走到 枯榮大師身前,不敢去看他臉,也是盤膝面壁而坐。枯榮大師的身軀比段譽高大得 多,將他身子都遮住了,保定帝又是感激,又是放心,適才枯榮大師以枯禪功替自 己落發,這一手神功足以傲視當世,要保護段譽自是綽綽有余。

霎時間牟尼堂中寂靜無聲。

過了好一會,只聽得本因方丈道:「明王法駕,請移這邊牟尼堂。」另一個聲 音道:「有勞方丈領路。」段譽聽這聲音甚是親切謙和,彬彬有禮,絕非強兇霸橫 之人。聽腳步聲共有十來個人。聽得本因推開板門,說道:「明王請!」

大輪明王道:「得罪!」舉步進了堂中,向枯榮大師合什為禮,說道:「吐蕃 國晚輩鳩摩智,參見前輩大師。有常無常,雙樹枯榮,南北西東,非假非空!」

段譽尋思:「這四句偈言是什麼意思?」枯榮大師卻心中一驚:「大輪明王博 學精深,果然名不虛傳。他一見在面便道破了我所參枯禪的來歷。」

世尊釋迦牟尼當年在拘屍那城娑羅雙樹之間入滅,東西南北,各有雙樹,每一 面的兩株樹都是一榮一枯,稱之為『四枯四榮』,據佛經中言道:東方雙樹意為『 常與無常』,南方雙樹意為『樂與無樂』,西方雙樹意為『我與無我』,北方雙樹 意為『淨與無淨』。茂盛榮華之樹意示涅般本相:常、樂、我、淨﹔枯萎凋殘之樹 顯示世相:無常、無樂、無我、無淨。如來佛在這八境界之間入滅,意為非枯非榮 ,非假非空。

枯榮大師數十年靜參枯禪,還只能修到半枯半榮的境界,無法修到更高一層的 『非枯非榮、亦枯亦榮』之境,是以一聽到大輪明王的話,便即凜然,說道:「明 王遠來,老衲未克遠迎。明王慈悲。」

大輪明王鳩摩智道:「天龍威名,小僧素所欽慕,今日得見莊嚴寶相,大是歡 喜。」

本因方丈道:「明王請坐。」鳩摩智道謝坐下。

段譽心想:「這位大輪明王不知是何模樣?」悄悄側過頭來,從枯榮大師身畔 瞧了出去,只見西首蒲團上坐著一個僧人,身穿黃色僧袍。不到五十歲年紀,布衣 芒鞋,臉上神採飛揚,隱隱似有寶光流動,便如是明珠寶玉,自然生輝。段譽向他 只瞧得幾眼,便心生欽仰親近之意。再從板門中望出去,只見門外站著八九個漢子 ,面貌大都猙獰可畏,不似中土人士,自是大輪明王從吐蕃國帶來的隨從了。

鳩摩智雙手合什,說道:「佛曰:不生不滅,不垢不淨。小僧根哭魯鈍,未能 參透愛憎生死。小僧生平有一知交,是大宋姑蘇人氏,復姓慕容易,單名一個『博 』字。昔年小僧與彼邂逅相逢,講武論劍。這位慕容先生於天下武學無所不窺,無 所不精,小僧得彼指點數日,生平疑義,頗有所解,又得慕容先生慨贈上乘武學秘 笈,深恩厚德,無敢或忘。不意大英雄天不假年,慕容易先生西歸極樂。小僧有一 不情之請,還望眾長老慈悲。」1

本因方丈道:「明王與慕容先生相交一場,即是因緣,緣分既盡,何必強求? 慕容先生往生極樂,蓮池禮佛,於人間武學,豈再措意?明王此舉,不嫌蛇足麼? 」

鳩摩智道:「方丈指點,確為至理。只是小僧生性痴頑,閉關四十日,始終難 斷思念良友之情。慕容先生當年論及天下劍法,深信大理天龍寺『六脈神劍』為天 下諸劍中第一,恨未得見,引為平生最大憾事。」

本因道:「敝寺僻處南疆,得蒙慕容先生推愛,實感榮寵。但不知當年慕容先 生何不親來求借劍經一觀?」

鳩摩智長嘆一聲,慘然色變,默然半晌,才道:「慕容先生情知此經是貴寺鎮 剎之寶,坦然求觀,定不蒙允。他道大理段氏貴為帝皇,不忘昔年江湖義氣,仁惠 愛民,澤被蒼生,他也不便出之於偷盜強取。」本因謝道:「多承慕容先生夸獎。 既然慕容先生很瞧得起大理段氏,明王是他好友,須當體念慕容先生的遺意。」

鳩摩智道:「只是那日小僧曾夸口言道:『小僧是吐蕃國師,於大理段氏無親 無故,吐蕃大理兩國,亦無親厚邦交。慕容先生既不便親取,由小僧代勞便是。』 大丈夫一言既出,生死無悔。小僧對慕容先生既有此約,決計不能食言。」說著雙 手輕輕擊了三掌。門外兩名漢子抬了一只檀木箱子進來,放在地下。鳩摩智袍袖一 拂,箱蓋無風自開,只見裡面是一只燦然生光的黃金小箱。鳩摩智俯身取出金箱, 托在手中。

本因心道:「我等方外之人,難道還貪圖什麼奇珍異寶?再說,段氏為大理一 國之主,一百五十余年的積蓄,還怕少了金銀器玩?」卻見鳩摩智揭開金箱箱蓋, 取出來的竟是三本舊冊。他隨手翻動,本因等瞥眼瞧去,見冊中有圖有文,都是原 墨所書。鳩摩智凝視著這三本書,忽然間淚水滴滴而下,濺濕衣襟,神情哀切,悲 不自勝。本因等無不大為詫異。

枯榮大師道:「明王心念故友,塵緣不淨,豈不愧稱『高僧』兩字?」

大輪明王垂首道:「大師具大智慧,大神通,非小僧所及。這三卷武功訣要, 乃慕容先生手書,闡述少林派七十二門絕技的要旨、練法,以及破解之道。」

眾人聽了,都是一驚:「少林派七十二門絕技名震天下,據說少林自創派以來 ,險了宋初曾有一位高僧身兼二十三門絕技之外,從示有第二人曾練到二十門以上 。這位慕容先生能知悉少林七十二門絕反的要旨,已然令人難信,至於連破解之道 也盡皆通曉,那更是不可思議了。」

只聽鳩摩智續道:「慕容先生將此三卷奇書賜贈,小僧披閱鑽研之下,獲益良 多。現願將這三卷奇書,與貴寺交換六脈神劍寶經。若蒙眾位大師俯允,令小僧得 完昔年信諾,實是感激不盡。」

本因方丈默然不語,心想:「這三卷書中所記,倘若真是少林寺七十二門絕技 ,那麼本寺得此書後,武學上不但可與少林並駕齊驅,抑且更有勝過。蓋天龍寺通 悉少林絕技,本寺的絕技少林卻無法知曉。」

鳩摩智道:「貴寺賜予寶經之時,盡可自留副本,眾大師嘉惠小僧,澤及白骨 ,自身並無所損,一也。小僧拜領寶紅後立即固封,決不私窺,親自送至慕容先生 墓前焚化,貴寺高藝決不致因此而流傳於外,二也。貴寺眾大師武學淵深,原已不 假外求,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少林寺七十二絕技確有獨到之秘,其中『拈花指 』、『多羅葉指』、『無相劫指』三項指法,與貴派一陽指頗有相互印証之功,三 也。」

本因等最初見到他那通金葉書信之時,覺得他強索天龍寺的鎮寺之寶,太也強 橫無理,但這時聽他娓娓道來,頗為入情入理,似乎此舉於天龍寺利益甚大而絕無 所損,反倒是他親身送上一份厚禮。本相大師極願與人方便,心下已有允意,只是 論尊則有師叔,論位則有方丈,自己不便隨口說話。

鳩摩智道:「小僧年輕識淺,所言未必能取信於眾位大師。少林七十二絕技中 的三門指法,不妨先在眾位之前獻醜。」說著站起身來,說道:「小僧當年不過是 興之所至,隨意涉獵,所習甚是粗疏,還望眾位指點。這一路指法是拈花指。」只 見他右手拇指和食指輕輕搭住,似是拈住了一朵鮮花一般,臉露微笑,左手五指向 右輕彈。

牟尼堂中除段譽之外,個個是畢生研習指法的大行家,但見他出指輕柔無比, 左手每一次彈出,都像是要彈去右手鮮花上的露面珠,卻又生怕震落了花瓣,臉上 則始終慈和微笑,顯得深有會心。據禪宗歷來傳說,釋迦牟尼在靈山會上說法,手 拈金色波羅花遍示諸眾,眾人默然不語,只迦葉尊者破顏微笑。釋迦牟尼知迦葉已 領悟心法,便道:「吾有正法眼藏,涅般法門,實相無相,微妙法門,不立文字, 教外別傳。付囑摩訶迦葉。」禪宗以心傳頓悟為第一大事,少林寺屬於禪宗,對這 『拈花指』當是別有精研。

可是鳩摩智彈指之間卻不見得具何神通,他連彈數十下後,舉起右手衣袖,張 口向袖子一吹,霎時間袖子上飄下一片片棋子大的圓布,衣袖上露出數十個破孔。 原來他這數十下拈花指,都凌空點在自己衣袖之上,柔力損衣,初看完好無損,一 經風吹,功力才露了出來。本因與本觀、本相、本參、保定帝等互望見了幾眼,都 是暗暗驚異:「憑咱們的功力,以一陽指虛點,破衣穿孔,原亦不難,但出指如此 輕柔軟,溫顏微笑間神功已運,卻非咱們所能。這拈花指與一陽指全然不同, 其 陰柔內力,確是頗有足以借鏡之處。」

鳩摩智微笑道:「獻醜了。小僧的拈花指指力,不及少林寺的玄渡大師遠了。 那『多羅葉指』,只怕造詣更差。」當下身形轉動,繞著地下木箱快步而行,十指 快速連點,但見木箱上木屑紛飛,不住跳動,頃刻間一只木箱已成為一片片碎片。

保定帝等見他指裂木箱,倒亦不奇,但見木箱的鉸鏈、銅片、鐵扣、搭鈕等金 屬附件,俱在他指力下紛紛碎裂,這才不由得心驚。

鳩摩智笑道:「小僧使這多羅葉指,一味霸道,功夫淺陋得緊。」說著將雙手 攏在衣袖之中,突擊之間,那一堆碎木片忽然飛舞跳躍起來,便似有人以一要無形 的細棒,不住去挑動攪撥一般。看鳩摩智時,他臉上始終帶著溫和笑容,僧袖連下 擺脫也不飄動半分,原來他指力從衣袖中暗暗發出,全無形跡。本相忍不住脫口讚 道:「無相劫指,名不虛傳,佩服,佩服!」鳩摩智躬身道:「大師夸獎了。木片 躍動,便是有相。當真要名副其實,練至無形無相,縱窮畢生之功,也不易有成。 」本相大師道:「慕容先生所遺奇書之中,可有破解『無相劫指』的法門?」鳩摩 智道:「有的。破解之法,便從大師的法名上著想。」本相沉吟半晌,說道:「嗯 ,以本相破無相,高明之至。」

本因、本觀、本相、本參四僧見了鳩摩智獻演三種指力,都不禁怦然心動,知 道三卷奇書中所載,確是名聞天下的少林七十二門絕技,是否要將『六脈神劍』的 圖譜另錄副本與之交換,確是大費躊躇。

本因道:「師叔,明王遠來,其意甚誠。咱們該當如何應接,請師叔見示。」

枯榮大師道:「本因,咱們練功習藝,所為何來?」

本因沒料到師叔竟會如此詢問,微微一愕,答道:「為的是弘法護國。」枯榮 大師道:「外魔來時,若是吾等道淺,難用佛法點化,非得出手降魔不可,該用何 種功夫?」本因道:「若不得已而出手,當用一陽指。」枯榮大師部道:「你在一 陽指上的修為,已到了第幾品境界?」本因額頭出汗,答道:「弟子根鈍,又兼未 能精進,只修得到第四品。」枯榮大師再問:「以你所見,大理段氏的一陽指與少 林牛花指、多羅葉指、無相劫指三項指法相較,孰優孰劣?」本因道:「指法無優 劣,功力有高下。」枯榮大師道:「不錯。咱們的一陽指若能練到第一品,那便如 何?」本因道:「淵深難測,弟子不敢妄說。」枯榮道:「倘若你再活一百風,能 練到第幾品?」本因額上汗水涔涔而下,顫聲道:「弟子不知。」枯榮道:「能修 到第一品麼?」本因道:「決計不能。」枯榮大師就此不再說話。

本因道:「師叔指點甚是,咱們自己的一陽指尚自修習不得周全,要旁人的武 學奇經作甚?明王遠來辛苦,待敝寺設齋接風。」這麼說,自是拒絕大輪明王的所 求了。

鳩摩智長嘆一聲,說道:"都是小偽當年多這一句嘴的不好,否則慕容先生人都死了 ,這六脈神劍經求不求得到手,又有何分別?小僧今日狂妄,說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言 語,這六脈神劍的劍法,要是真如慕容先生所說的那麼精奧,只怕貴寺雖有圖譜,卻也 無人得能練成.倘若有人練成,那麼這路劍法,未必便如慕容先生所猜想的神妙." 枯榮大師道:"老衲心有疑竇,要向明王請教."鳩摩智道:"不敢."枯榮大師道:「敝 寺藏有六脈神劍經一事,縱是我段氏的俗家子弟亦不得知,慕容先生卻從何上聽來 ?」鳩摩智道:「慕容先生於天下武學,所知十分淵博,各門各派的秘技武功,往 往連本派掌門人亦所不知的,慕容先生卻了如指掌。姑﹔蘇慕容那『以彼之道,還 施彼身』八字,便由此而來。但慕容先生於大理段氏一陽指與六脈神劍的秘奧,卻 始終未能得窺門徑,生平耿耿,遺恨而終。」

枯榮大師「嗯」了一聲,環再言語。保定帝等均想:「要是他得知了一陽指和 六脈神劍的秘奧,只怕便要即以此道,來還施我段氏之身了。」

本因方丈道:「我師叔十余年未見外客,明王是當世高僧,我師叔這才破例延 見。明王請。」說著站起身來,示意送客。

鳩摩智卻不站起,緩緩的道:「六脈神劍經既只徒具虛名,無裨實用,貴寺又 何必如此重視?以致傷了天龍寺與大輪寺的和氣,傷了大理國和吐蕃國的邦交。」

本因臉色微變,森嚴問道:「明王之言,是不是說:天龍寺倘若不允交經,大 理、吐蕃兩國便要兵戎相見?」保定帝一向派遣重兵,駐紮西北邊疆,以防吐蕃國 入侵,聽鳩摩智如此說,自是全神貫注的傾聽。

鳩摩智道:「我吐蕃國主久慕大理國風土人情,早有與貴國國主會獵大理之念 ,只是小僧心想此舉勢必多傷人命,大違我佛慈悲本懷,數年來一直竭力勸止。」

本因等自都明白他言中所含的威肋之意。他是吐蕃國師,吐蕃國自國主而下, 人人崇信佛法,便與大理國無異,鳩摩智向得國王信任,是和是戰,多半可憑他一 言而決。倘若為了一部經書而致兩國生靈塗炭,委實大大的不值得。吐蕃強而大理 弱,戰事一起,大局可慮。但他這般一出言威嚇,天龍寺便將鎮寺之寶雙手奉上, 這可成何體統?

枯榮大師道:「明王既堅要此經,老衲等又何敢吝惜?明王願以少林寺七十二 門絕技交換,敝寺不敢拜領。明王既已精通少林七十二絕技,復又精擅大雪山大輪 寺武功,料來當世已無敵手。」

鳩摩智雙手合什,道:「大師之意,是要小僧出手獻醜?」枯榮大師道:「明 王言道,敝寺的六脈神劍經徒具虛名,不切實用。我們便以六脈神劍,領教明王幾 手高招。倘若確如明王所去,這路劍法徒具虛名,不切實用,那又何足珍貴?明王 盡管將劍經取去便了。」

鳩摩智暗暗驚異,他當年與慕容博談論『六脈神劍』之時,略知劍法之意,純 系以內力使無形劍氣,都沉不論劍法如何神奇高明,但以一人內力而同時運使六脈 劍氣,諒非人力所能企及,這時聽枯榮大師的口氣,不但他自己會使,而且其余諸 僧也均會此劍法,天龍寺享名百余年,確是不可小覷了。他神態一直恭謹,這時更 微微躬身,說道:「諸位高僧肯顯示神劍絕藝,令小僧大開眼界,幸何如之。」

本因方丈道:「明王用何兵刃,請取出來吧。」

鳩摩智雙手一擊,門外走進一名高大漢子。鳩摩智說了幾句番話,那漢子點頭 答應,到門外的箱子中取過一束藏香,交了給鳩摩智,倒退著出門。

眾人都覺奇怪,心想這線香一觸即斷,難道竟能用作兵刃?只見他左手拈了一 枝藏香,右手取過地下的一些木屑,輕輕捏緊,將藏香插在木屑之中。如此一連插 了六枝藏香,並成一列,每枝藏香間相距約一尺。鳩摩智盤膝坐在香後,隔著五尺 左右,突擊雙掌搓板了幾搓,向外揮出,六根香頭一亮,同時點燃了。眾人都是大 吃一驚,只覺這催力之強,實已到了不可思議的境界。但各人隨即聞到微微的硝磺 之氣,猜到這六枝藏香頭上都有火藥,鳩摩智並非以內力點香,乃是以內力磨擦火 藥,使之燒著香頭。這事雖然亦甚難能,但保定帝等自忖勉力也可辦到。

藏香所生煙氣作碧綠之色,六條筆直的綠線裊裊升起。鳩摩智雙掌如抱圓球, 內力運出,六道碧煙慢慢向外彎曲,分別指著枯榮、本觀、本相、本因、本參、保 定帝六人。他這手掌力叫做『火燄刀』,雖是虛無縹緲,不可捉摸,卻能殺人於無 瑚,實是厲害不過。此番他只志在得經,不欲傷人,是以點了六枝線香,以展示掌 櫃力的去向形跡,一來顯得有恃無恐,二來意示慈悲為懷,只是較量武學修為,不 求殺傷人命。

六條碧煙來到本因等身前三尺之處,便即停住不動。本因等都吃了一驚,心想 以內力逼送碧煙並砂為難,但將這飄盪無定的煙氣弟在半空,那可難上十倍了。本 參左手小指一伸,一條氣流從少沖穴中激射線而出,指向身前的碧煙。那條煙柱受 這道內力一逼,迅速無比的向鳩摩智倒射線過去,射至他身前二尺時,鳩摩智的『 火燄刀』內力加盛,煙柱無法再向前行。鳩摩智點了點頭,道:「名不虛傳,六脈 神劍中果然有『少澤劍』一路劍法。」兩人的內力激盪數招,本參大師知道倘若若 坐定不動,難以發揮劍法中的威力,當即站起身來,向左斜行三步,左手小指的內 力自左向右的斜攻過去。鳩摩智左掌一撥,登時擋住。

本觀中指一豎,『中沖劍』向前刺出。鳩摩智喝道:「好,是中沖劍法!」揮 掌擋住,以一敵二,毫不風怯。

段譽坐在枯榮大師身前,斜身側目,凝神觀看這場武林中千載難逢的大鬥劍, 他雖不懂武功,卻也知道這幾位高僧以內力鬥劍,其兇 險和厲害之處,更勝於手 中真有兵刃。幸好鳩摩智點了六根線香,他可從碧煙的飄動來去之中,年年地到這 三人的劍招刀法,看得十數招後,心念一支:「啊,是了!本觀大師的中沖劍法, 便如圖上所繪的一般無二。」他輕輕找開中沖劍法圖譜,從碧煙的繚繞之中,對照 圖譜上的劍招,一看即明,再無難解之處。再看本參的少澤劍法時,也是如此。只 不過中沖劍大開大闔,氣勢雄邁,少澤劍卻是忽來忽去,變化精微。

本因方丈見師兄師弟聯手,佔不到絲毫上風,心想我們練這劍法未熟,劍招易 於用盡,六人越早出手越好,這大輪明王聰明絕頂,眼下他顯是在觀察本觀、本參 二人的劍法,未以全力攻防,當即說道:「本相、本塵二位師弟,咱們都是出手吧 。」食指伸處,『商陽劍法』展動,跟著本相的『和沖劍』,保定帝的『關沖劍』 ,三路劍氣齊向三條碧煙上擊去。

段譽瞧瞧少沖劍,瞧瞧關沖劍,又瞧瞧商陽劍,東看一招,西看一招,對照圖 譜之後雖能明白,終究是凌亂無章。正自凝神瞧著『少衡劍』的圖譜時,忽見一根 枯唐的手指伸到圖上,寫道:「只學一圖,學完再換。」段譽心念一動,知是枯榮 大師指點,回過頭來,向他微微一笑,示意致謝。

這一看之下,他笑容登時僵住,原來眼前所出現的那張面容奇特之極,左邊的 一半臉色紅潤,皮光肉滑,有如嬰兒,右邊的一半卻如枯骨,除了一張焦黃的面皮 之外全無肌肉,骨頭突了出來,宛然便是半個骷髏骨頭。他一驚之下,立時轉過了 頭,一顆心怦怦亂跳,明知這是枯榮大師修習枯榮禪功所致,但這張半枯半榮的臉 孔,實在太過嚇人,一時無論如何不能定下心來。

只見枯榮大師的食指又在帛上寫道:「良機莫失,凝神觀劍。自觀自學,不違 祖訓。」

段譽心下明白:「枯榮太師伯先前對我伯父言道,六脈神劍不傳段氏俗家子弟 ,是以我伯父須得剃度之後,方蒙傳授。但他寫道『自觀自學,不違祖訓』,想來 祖宗遺訓之中,卻不禁段氏俗家子弟無師自學。太師伯吩咐我『良機莫失,凝神觀 劍』,自然是盼我自觀自學了。」當即點了點頭,仔細觀看伯父『關沖劍法』,大 致看明白後,依次再看少沖、商陽兩路劍法。凡人五指之中,無名指最為笨拙,食 指則最是靈活,因此關沖劍以拙滯古朴取勝,商陽劍法卻巧妙活潑,難以捉摸。少 沖劍法與少澤劍法同以小指運使,但一為右手小指,一為左手小指,劍法上便也有 工、拙、捷、緩之分。但『拙』並非不佳,『緩』也並不減少威力,只是奇正有別 而已。

段譽本來只一念好奇,從碧煙的來去之中,對照圖譜上線路,不過像猜燈迷一 般推詳一番,既得枯榮大師指示囑咐,這才專心一致的看了起來。到得這三路劍法 大致看明,本參與本觀的劍法已是第二遍再使。段譽不必再參照圖譜,眼觀碧煙, 與心中所記劍法一一印証,便覺圖上線路是死的,而碧煙來去,變化無窮,比之圖 譜上所繪可豐富繁復得多了。

再觀看一會,本因、本相、和保定帝三人的劍法也已使完。本相小指一彈,使 一招『分花拂柳』,已是這咯劍招的第二次使出。鳩摩智微微點了點頭,跟著本因 和保定帝的劍招也不得不從舊招中更求變化。突然之間,只聽得鳩摩智身前嗤嗤聲 響,『火燄刀』威勢大盛,將五人劍招上的內力都逼將回來。

原來鳩摩智初時只取守勢,要看盡了閃脈神劍的招數,再行反擊,這一自守轉 攻,五條碧煙回旋飛舞,靈動無比。那第六條碧煙卻仍然停在枯榮大師身後三尺之 處,穩穩不動。枯榮大師有心要看透他的底細,瞧他五攻一停,能支持到多少時候 ,因此始終不出手攻擊。果然鳩摩智要長久穩住這第六道碧煙,耗損內力頗多,終 於這道碧煙也一寸一寸的向枯榮大師後腦移近。

段譽驚道:「太師伯,碧煙攻過來了。」枯榮點了點頭,展開『少商劍』圖譜 ,放在段譽面前。段譽見這路少商劍的劍法便如是一幅潑墨山水相似,縱橫倚斜, 寥寥數筆,卻是劍路雄勁,頗有石破天驚、風雨大至之勢。段譽眼看劍譜,心中記 掛著枯榮後腦的那股碧煙,一加頭間,只見碧煙離他後腦已不過三四寸遠。驚叫: 「小心!」

枯榮大師反過手來,雙手拇指同時捺出,嗤嗤兩聲急響,分鳩摩智右胸左肩。 他竟不擋敵人來侵,另遣兩路廳失急襲反攻。他料得鳩摩智的火燄刀內力上蓄勢緩 進,真要傷到自己,尚有片刻,倘若後發先至,當可打個措手不及。

鳩摩智思慮周詳,早有一路掌力伏在胸前,但他料到的只是一著攻勢凌厲的少 商劍,卻沒料到枯榮大師雙劍齊出,分襲兩處。鳩摩智手掌揚處,擋住了刺向自己 右胸而來的一劍,跟著右足一點,向後急射而出,但他退得再快,總不及劍氣來如 電閃,一聲輕響過去,肩頭僧衣已破,迸出鮮血。枯榮雙指回轉,劍氣縮了回來, 六根藏香齊腰折斷。本因、保定帝等也各收指停劍。各人久戰無功,早在暗暗擔憂 ,這時方才放心。

鳩摩智跨步走進室內,微笑道:「枯榮大師的禪功非同小可,小僧甚是佩服。 那六脈神劍嘛,果然只是徒具虛名而已。」本因方丈道:「如何徒具虛名,倒要領 教。」鳩摩智道:「當年慕容先生所欽仰的,是六脈神劍的劍法,並不是六脈神劍 的劍陣。天龍寺這座劍陣固然威力甚大,但充其量,也只和少林寺的羅漢劍陣、昆 侖派的混沌劍陣不相伯仲而已,似乎算不得是天下無雙的劍法。」他說這是『劍陣 』而非『劍法』,是指摘對方六人一齊動手,排下陣勢,並不是一個人使動六脈神 劍,便如他使火燄刀一般。

本因方丈覺得他所說確然有理,無話可駁。本參卻冷笑道:「劍法也罷,劍陣 也罷,適才比刀論劍,是明王贏了,還是我們天龍寺贏了?」

鳩摩智不答,閉目默念,過得一盞茶時分,睜開眼來,說道:「第一仗貴寺稍 佔上風,第二仗小僧似乎已有勝算。」本因一驚,問道:「明王還要比拚第二仗? 」鳩摩智道:「大丈夫言而有信。小僧既已答允了慕容易先生,豈能畏難而退?」 本因道:「然則明王如何已有勝算?」

鳩摩智微微一笑,道:「眾位武學淵深,難道猜想不透?請接招吧!」說著雙 掌緩緩推出。枯榮、本因、保定帝等六人同時感到各有兩股內勁分從不同方向襲來 。本因等均覺其勢不能以六脈神劍的劍法擋架,都是雙掌齊出,與這兩股掌力一擋 ,只有枯榮大師仍是雙手拇指一捺,以少陽劍法接了敵人的內勁。

鳩摩智推出了這股掌力後便即收招,說道:「得罪!」

本因和本觀等相互望了一眼,均已會意:「他一掌之上可同時生出數股力道, 枯榮師叔的少商雙劍若再分進合擊,他出盡能抵御得住。咱們卻必須舍劍用掌,這 六脈神劍顯是不及他的火燄刀了。」便在此時,只見枯榮大師身前煙霧升起,一條 條黑煙分為因路,向鳩摩智攻了過去。鳩摩智對這位面壁而坐、始終不轉過頭來的 老和尚心下本甚忌憚,突見黑煙來襲,一時猜不透他用意,仍是使出『火燄刀』法 ,分從四路擋架。他當下並不還擊,一面防備本因等群起而攻,一面靜以觀變,看 枯榮大師還有什麼厲害的後著。

只覺黑煙癒來癒濃,攻勢極其凌厲。鳩摩智暗暗奇怪:「如此全力出擊,所謂 飄風不終朝,暴雨不終夕,又如何能夠持久?枯榮大師當世高僧,怎麼竟會以這般 急躁剛猛的手段應敵?」料想他決計不會這般沒有見識,必是另有詭計,當下緊守 門戶,一顆心靈活潑潑地,以便隨機應變。過不到片刻,四道黑煙突然一分二,二 分四,四道黑煙分為一十六道,四面八方向鳩摩智推來。鳩摩智心想道:「強弩之 末,何足道哉?」展開火燄刀法,一一封住。雙方力道一觸,十六道黑煙忽然四散 ,室中剎時間煙霧彌漫。鳩摩智毫不畏懼,鼓盪真力,護住了全身。

但見煙霧漸淡漸薄,蒙蒙煙氣之中,只見本因等五僧跪在地下,神情莊嚴,而 本觀與本參的眼色中更是大顯悲憤。鳩摩智一怔之下,登時省悟,暗叫:「不好! 枯榮這老僧知道不敵,竟然將六脈神劍的圖譜燒了。」

他所料不錯,枯榮大師以一陽指的內力逼得六張圖譜焚燒起火,生怕鳩摩智陰 止搶奪,於是推動煙氣向他進擊,使他著力抵御,待得煙氣散盡,圖譜已燒得幹幹 淨淨。本因等均是精研一陽指的高手,一見黑煙,便知緣由,心想師叔寧為玉碎, 不肯瓦全,甘心將這鎮寺之寶毀去,決不讓之落入敵手。好在六人心中分別記得一 咯劍法,待強敵退去,再行默寫出來便是,只不過祖傳的圖譜卻終於就此毀了。 這麼一來,天龍寺和大輪明王已結下了深仇,再也不易善罷。

鳩摩智又驚又怒,他素以智計自負,今日卻接連兩次敗在枯榮大師的手下,六 脈神劍紅既已毀去,則此行徒然結下個強仇,卻是毫無收獲。他站起身來,合什說 道:「枯榮大師何必剛性乃爾?寧折不曲,頗見高致。貴寺寶經因小僧而毀,心下 大是過意不去,好在此經非一人之力所能練得,毀與不毀,原無多大分別。這就告 辭。」

他微一轉身,不待枯榮和本因對答,突然間伸手扣住了保定帝右手腕脈,說道 :「敝國國主久仰保定帝風范,渴欲一見,便請聯合會下屈駕,赴吐蕃國一敘。」 這一下變出不意,人人都是大吃一驚。這番僧忽施突襲,以保定帝武功之強, 竟也著了道兒,被他扣住了手腕上『列缺』與『偏歷』兩穴。保定帝急運內力沖撞 穴道,於霎息間連沖了七次,始終無法掙脫。本因等都覺鳩摩智這一手太過卑鄙, 大失絕頂高手的身份,但空自憤怒,卻無相救之策,因保定帝要穴被制,隨時隨刻 可被他取了性命。

枯榮大師哈哈一笑,說道:「他從前是保定帝,,現下已避位為僧,法名本塵 。本塵,吐蕃國國主既要見你,你去去也好。」保定帝無可奈何,只得應道:「是 !」他知道枯榮大師的用意,鳩摩智當自己是一國之主,擒住了自己是奇貨可居, 但若信得自己已避位為僧,不過是擒拿了一個天龍寺的和尚,那就無足輕重,說不 定便會放手。

自鳩摩智踏進牟尼堂後,保定帝始終不發一言,未露任何異狀,可是要使得動 這六脈神劍,雖不過是六劍中的一劍,也須是第一流的武學高手,內力修為異常深 湛之士。武林之中那幾位是第一流好手,各人相互均知。鳩摩智此番乃有備而來, 於大理段氏及天龍寺僧俗名家的形貌年紀,都打聽得清清楚楚,各人的脾性習氣、 武功造詣,也已琢磨了十之八九。他知天龍寺中除枯榮大師外,沿有四位高手,現 下忽然多了一個『本塵』出來,這人的名字從未聽過,而內力之強,絲毫不遜於其 余『本』字輩四僧,但看他雍容威嚴,神色間全是富貴尊榮之氣,便猜到他是保定 帝了。待聽枯榮大師說他已『避位為僧』,鳩摩智心中一動:『久聞大理段氏歷代 帝皇,往往避位為僧,保定帝到天龍寺出家,原也不足為奇。但皇帝避位為僧,全 國必有盛大儀典,飯僧禮佛,修塔造廟,定當轟動一時,決不致如此默默無聞。我 吐蕃國得知記息後,也當遣使來大理賀新君登位。此事其中有詐。』便道:「保定 帝出家也好,沒出家也好,都請到吐蕃一遊,朝見敝國國君。」說著拉了保定帝, 便即跨步出門。

本因喝道:「且慢!」身形幌處,和本觀一齊攔在門口。鳩摩智道:「小僧並 無加害保定帝皇爺之意,但若眾位相逼,可顧不得了。」右手虛擬,對準了保定帝 的後心。他這『火燄刀』的掌力無堅不摧,保定帝既脈門被服扣,已是聽由宰割, 全無相抗之力。天龍眾僧若合力進攻,一來投鼠忌器,二來也無取勝把握。但本因 等兀自猶豫,保定帝是大理國一國之主,如何能讓敵人挾持而去?

鳩摩智大聲道:「素聞天龍寺諸高僧的大名,不料便這一件小事,也是婆婆媽 媽,效那兒女之態。請讓路吧!」

段譽自見伯父被他挾持,心下便甚焦急,初時還想伯父武功何等高強,怕他何 來,只不過暫且忍耐而已,時機一到,自會脫身﹔不料越看越不對,鳩摩智的語氣 與臉色傲意大盛,而本因、本觀等人的神色卻均焦慮憤怒,而又無可奈何。待見鳩 摩智抓著保定帝的手腕,一步步走向門口,段譽惶急之下,不及多想,大聲道:「 喂,你放開我伯父!」跟著從枯榮大師身前走了出來。

鳩摩智早見到枯榮大師身前藏有一人,一直猜想不透是何等樣人,更不知坐在 枯榮大師身前有何用意,這時見他長身走出,欲知就裡,回頭問道:「尊駕是誰? 」

段譽道:「你莫問我是誰,先放開我伯父再說。」伸出右手,抓住了保定帝的 左手。

保定帝道:「譽兒,你別理我,急速請你爹爹登基,接承大寶。我是閑雲野鶴 一老僧,更何足道?」

段譽使勁拉扯保定帝手腕,叫道:「快放開我伯父!」他大拇指少商穴與保定 帝手腕上穴道相觸,這麼一使力,保定帝全身一震,登時便感到內力外泄。

便在同時,鳩摩智也覺察到自身真力急瀉而出,登時臉色大變,心道:「大理 段氏怎樣地學會了『化功大法』?」當即凝氣運力,欲和這陰毒邪功相抗。

保定帝驀地裡覺到雙手各有一股猛烈的力道向外拉扯,當即使出『借力打力』 心法,將這兩股力道的來勢方向對在一起。雙力相拒之際,他處身其間,雙手便毫 不受力,一揮手便已脫卻鳩摩智的束縛,帶著段譽飄身後退,暗叫:「慚愧!今日 多虧譽兒相救。」

鳩摩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心想:「中土武林中,居然又出了一位大高手, 我怎地全然不知?這人年紀輕輕,只不過二十來歲所紀,怎能有如此修為?這人叫 保定帝為伯父,那麼是大理段氏小一輩中的人物了。」當下緩緩點了點頭,說道: 「小僧一直以為大理段氏藝專祖學,不暇旁鶩,殊不知後輩英賢,卻去結交星宿老 人,研習『化功大法』的奇門武學,奇怪啊,奇怪!」他雖淵博多智,卻也誤以為 段譽的『北冥神功』乃是『化功大法』,只是他自重身份,不肯出口傷人,因此稱 星宿將『老怪』活y它悀H』。武林人士都稱這『化功大法』為妖功邪術,他卻稱之 為『奇門武學』。適才這麼一交手,他料想段譽的內力修為當不在星突老怪丁春秋 之下,不會是那老怪的弟子傳動人,是以用了『結交』兩字。

保定帝冷笑道:「久仰大輪明王睿智圓通,識見非凡,卻也口出這等謬論。星 宿老怪擅於暗算偷襲,卑鄙無恥,我段氏子弟豈能跟他有何關連?」

鳩摩智一怔,臉上微微一紅,保定帝言中『暗算偷襲,卑鄙無恥』這八個字, 自是指斥他適才的舉動。

段譽道:「大輪明王遠來是客,天龍寺以禮相待到,你卻膽敢犯我伯父。咱們 不過瞧著大家都是佛門弟子,這才處處容讓,你卻反而更加橫蠻起來。出家人中, 那有如明王這般不守清規的?」

眾人聽段譽以大義相責,心下都暗暗稱快,同時嚴神戒備,只恐鳩摩智老羞成 怒,突然發難,向段譽加害。

不料鳩摩智神色自若,說道:「今日結識高賢,幸何如之,尚請不吝賜教數招 ,俾小僧有所進益。」段譽道:「我不會武功,從來沒學過。」鳩摩智笑道:「高 明,高明。小僧告辭了!」身形微側,袍袖揮處,手掌從袖底穿出,四招『火燄刀 』的招數同時向段譽砍來。

敵人最厲害的招數猝然攻至,段譽兀自懵然不﹔覺。保定帝和本參雙指齊出, 將他這四招『火燄刀』接下了,只是在鳩摩智極強內勁的鬥然沖擊之下,身形都是 是一幌。本相更「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口鮮血。

段譽見到本相吐血,這才省悟,原來適才鳩摩智又暗施偷襲,心下大怒,指著 他的鼻子罵道:「你這蠻不講理的番僧!」他右手食指這麼用力一指,心與氣通, 自然而然的使出一招『商陽劍』的劍法來。他內力之強,當世已極少有人能及,適 才在枯榮大師身前觀看了六脈神劍的圖譜,以及七僧以無形刀劍相鬥,一指之出, 竟心不自知的與劍譜暗合。但聽得嗤的一聲響,一股渾厚無比的內勁疾向鳩摩智刺 去。

鳩摩智一驚,忙出掌以『火燄刀』擋架。

段譽這一出手,不便鳩摩智大為驚奇,而枯榮、本因等亦是大出意料之外,其 中最感奇怪的,更是保定帝與段譽自己。段譽心想:「這可古怪之極了。我隨手這 麼一指,這和尚為什麼要這般凝神擋拒?是了,是了,想是我出指的姿式很對,這 和尚以為我會使六脈神劍。哈哈,既是如此,我且來嚇他一嚇。」大聲道:「這商 陽劍功夫,何足道哉!我使幾招中沖劍的劍法給你瞧瞧。」說著中指點出。但他手 法雖然對了,這一次卻無內勁相隨,只不過凌空空虛點,毫無實效。

鳩摩智見他中指點出,立即蓄勢相迎,不料對方這一指竟然無半點勁力,還道 他虛虛實實,另有後著,待見他又點一指,仍是空空洞洞,不禁心中一樂:「我原 說世上豈能有人既會合商陽劍,又會使中沖劍?果然這小子虛張聲勢的唬人,倒給 他嚇了一跳。」

他這次在天龍寺中連栽了幾個筋鬥,心想若不顯一顯顏色,大輪明王威名受損 不小,當下左掌分向左右連劈,以內勁封住保定帝等人的赴援之路,跟著右掌斬出 ,直趨於段譽右肩。這一招『白虹貫日』,是他『火燄刀』刀法的精妙之作,一刀 便要將段譽的右肩卸了下來。保定帝、本因、本參等齊聲叫道:「小心!」各自伸 指向鳩摩智點去。

他三人出招,自是上乘武功中攻敵之不得不救,那知鳩摩智先以內勁封住周身 要害,這一刀毫不退縮,仍是筆直的砍將下來。段譽聽得保定帝等人的驚呼吸之聲 ,知道不妙,雙手同時出力揮出,他心下驚慌,真氣自然湧出,右手少沖劍,左手 少澤劍,雙劍同時架開了火燄刀這一招,余勢未盡,嗤嗤聲響,向鳩摩智反擊過去 。鳩摩智不暇多想,左手發勁擋擊。

段譽刺了這幾劍後,心中已隱隱想到,須得先行存念,然後鼓氣出指,內勁真 氣方能激發,但何以如此,自是莫名其妙。他中指輕彈,中沖劍法又使了出來。霎 息之間,適才在圖譜上見到的那六路劍法一一湧向心頭,十指紛彈,此去彼來,連 綿無盡。

鳩摩智大驚,盡力催動內勁相抗,鬥室中劍氣縱橫,刀勁飛舞,便似有無數迅 雷疾風相互沖撞激盪。鬥得一會,鳩摩智只覺得對方內勁越來越強,劍法也是變化 莫測,隨時自創新意,與適才本因、本相等人的拘泥劍招大不相同,令人實難捉摸 。他自不知段譽記不明白六路劍法中這許多繁復的招式,不過危急中隨指亂刺,那 裡是什麼自創新招了?心下既驚且悔:「天龍寺中居然伏得有這樣一個青年高手, 今日當真是自取其辱。」突然間嗤嗤嗤連砍三刀,叫道:「且住!」

段譽的真氣卻不能隨意收發,聽得對方喝叫「且住」,不知如何收回內勁,只 得手指一抬,向懷頂指去,心想:「我不該再發勁了,且聽他有何話說。」

鳩摩智見段譽臉有迷惘之色,收斂真氣時手忙腳亂,全然不知所雲,心念微動 ,便即縱身而上,揮拳向他臉上擊去。

段譽以諸般機緣巧合,才學會了六肪神劍這門最高深的武學,尋常的拳腳兵刃 功夫卻全然不會。鳩摩智這一拳隱伏七八招後著,原也是極高明的拳術,然而比這 『火燄刀』以內勁傷人,其間深淺難易,相去自不可以道裡計。本來世上任何技藝 學問,決無會深不會淺、會難不會易之理,段譽的武功卻是例外。他見鳩摩智揮拳 打到,便即毛手毛腳的伸臂去格。鳩摩智右掌翻過,已抓住了他胸口『神封穴』。 段譽立時全身酸軟,動彈不得。

神封穴屬『足少陰腎經』,他沒練過。

鳩摩智雖已瞧出段譽武學之中隱伏有大大的破綻,一時敵不過他的六脈神劍, 便想以別項高深武功勝他,卻也決計料想不到,竟能如此輕而易舉的手到擒來。他 還生怕段譽故意裝模作樣,另有詭計,一拿住他『神封穴』,立即伸指又點他『極 泉』、『大椎』、『京門』數處大穴。這些穴道所屬經脈,段譽也漢練過。

鳩摩智倒退三步,說道:「這位小施主心中記得六脈神劍的圖譜。原來的圖譜 已被枯榮大師焚去,小施主便是活圖譜,在慕容先生墓前將他活活的燒了,也是一 樣。」左掌揚處,向前急連砍出五刀,抓住段譽退出了牟尼堂門外。

保定帝、本因、本觀等縱前想要奪人,均被他這連環五刀封住,無法搶上。

鳩摩智將段譽一拋,擲給了守在門外的九名漢子,喝道:「快走!」兩名漢子 同時伸手過來,接過段譽,並不從原路出去,逕自穿入牟尼堂外的樹林。鳩摩智運 起『火燄刀』,一刀刀的只是往牟尼堂的門口砍去。

保定帝等各以一陽指氣功向外急沖,一時之間卻攻不破他的無形刀網。

鳩摩智聽得馬蹄聲響,知道九名部屬已擄著段譽北去,長笑說道:「燒了死圖 譜,反得活圖譜。慕容先生地下有人相伴,可不覺寂寞了!」右掌斜劈,喀喇喇一 聲響,將牟尼堂的兩根柱子劈倒,身形微幌,便如一溜輕煙般奔入林中,剎那間不 知去向。

保定帝和本參雙雙搶出,見鳩摩智已然走遠。保定帝道:「快追!」衣襟帶風 ,一飄數丈。本參大師和他並肩齊行,向北追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