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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夭矯三松郁青蒼

大雨之下,寺頂和各處的巡查都松了許多。張無忌以牆 角、樹干為掩蔽,一路追躡。只見圓真躍出寺后圍牆,他想: “原來義父囚在寺外,難怪寺中不見絲毫形跡。”他不敢公然 躍牆而出,貼身牆邊,慢慢游上,到得牆頂,待牆外巡查的 僧人走過,這才躍下。

一條條雨線之中,但見圓真的傘頂已在寺北百丈之外,折 回向左,走向一座小山峰,跟著便迅速異常的攀上峰去。圓 真此時已年逾七十,身手仍是矯捷異常,只見他上山時雨傘 絕不晃動,冉冉上升,宛如有人以長索將他吊上去一般。 張無忌快步走近山腳,正要上峰,忽見山道旁中白光微 閃,有人執著兵刃埋伏。他急忙停步,只過得片刻,見樹叢 中先后竄出四人,三前一后,齊向峰頂奔去。遙見山峰之巔 唯有几株蒼松,并無房屋,不知謝遜囚在何處,見四下更無 旁人,當下跟著上峰。

前面這四人輕功甚是了得,他加快腳步,追到離四人只 不過二十來丈。黑暗中依稀看得出其中一個是女子,三個男 子身穿俗家裝束,尋思:“這四人多半也是來向我義父為難的, 讓他們先和圓真斗個你死我活,我且不忙插手。”將到峰頂, 那四人奔得更加快了。他突然認出了其中二人身形:“啊,那 是昆侖派的何太沖、班淑嫻夫婦。”

猛聽得圓真一聲長嘯,倏地轉過身來,疾沖下山。張無 忌立即隱入道旁草叢,伏地爬行,向左移了數丈,只聽得兵 刃相交,鏗然聲響,圓真已和來人動上了手。從兵刃撞擊的 聲音聽來,乃是二人對付圓真一人,心下一動:“尚有二人不 上前圍攻,那是向峰頂找我義父去了。”當下從亂草叢中急攀 上山。 到得峰頂,只見光禿禿地一片平地,更無房舍,只有三 株高松,作品字形排列,枝干插向天空,夭矯若龍,暗暗奇 怪:“難道義父并非囚在此處?”

聽得右首草叢中簌簌聲響,有人爬動,跟著便聽得班淑 嫻道:“急速動手,兩個師弟未必絆得住那少林僧。”何太沖 道:“不錯。”兩人長身而起,扑向三株松樹。張無忌生怕謝 遜便在近處,不敢有絲毫大意,跟著便在草叢中爬行向前。 突然之間,只聽得何太沖“嘿”的一聲,似已受傷,他 抬頭一看,見何太沖身處三株松樹之間,長劍揮舞,已與人 動上了手,卻不見對敵之人,只偶爾傳出啪啪啪几下悶響,似 是長劍與甚么古怪的兵刃相撞。他心下大奇,更爬前几步,凝 目看時,不禁吃了一驚。

原來斜對面兩株松樹的樹干中都凹入一洞,恰容一人,每 一株樹的凹洞中均坐著一個老僧,手舞黑色長索,攻向何太 沖夫婦。一株松樹背向張無忌,樹前也有黑索揮出,料想樹 中亦必有個老僧。黑夜之中,三根長索通體黝黑無光,舞動 之時瞧不見半點影子。何太沖夫婦急舞長劍,嚴密守御,只 因瞧不見敵人兵刃來路,絕無反擊的余地。這三根長索似緩 實急,卻又無半點風聲,滂沱大雨之下,黑夜孤峰之上,三 條長索如鬼似魅,說不盡的詭異。

何氏夫婦連聲叫嚷,急欲脫出這品字形的三面包圍,但 每次向外沖擊,總是被長索擋了回來。張無忌暗暗驚訝,見 黑索揮動時無聲無息,使索者的內力返照空明,功力精純,不 露棱角,非自己所能及,心下駭異:“圓真說道,我義父由他 三位太師叔看守,看來便是這三位老僧了,功力當真深厚之 極!” 只聽得“啊”的一聲慘叫,何太沖背脊中索,從圈子中 直摔出來,眼見得是不活了。班淑嫻又驚又悲,一個疏神,三 索齊下,只打得她腦漿迸裂,四肢齊折,不成人形。跟著一 根黑索一抖,將班淑嫻的尸身從圈子中拋出。

圓真邊斗邊走,退上峰來,叫道:“相好的,有種的便到 這里領死。”和他對敵的那兩個壯漢都是昆侖派中的健者,圓 真以武功論原是不輸,但難以一舉格殺二人,最多傷得一人, 余下一人不免會脫身逃走,當下引得二人追向松樹之間。 二人離松樹尚有數丈,驀地見到何太沖的尸身,一齊停 步,不提防兩根長索從腦后無聲無息的圈到,各自繞住了一 人的腰間,雙索齊抖,將二人從百余丈高的山峰上拋了下去。 兩人在山下撞得早已斃命,但身在半空時發出的慘呼,兀自 纏繞數峰之間,回聲不絕。

張無忌見三名老僧在片刻間連斃昆侖派四位高手,舉重 若輕,游刃有余,武功之高,實是生平罕見,比之鹿杖客和 鶴筆翁似乎猶有過之,縱不如太師父張三丰之深不可測,卻 也到了神而明之的境界。少林派中居然尚有這等元老,只怕 連太師父和楊逍也均不知,他心中怦怦亂跳,伏在草叢中一 動也不敢動。

只見圓真接連兩腿,將何太沖和班淑嫻的尸身踢入了深 谷之中。尸身墮下,過了好一陣才傳上兩響郁悶的聲音。張 無忌暗想:“何太沖對我以怨報德,今日又想來害我義父,劫 奪寶刀,人品低下,但武功了得,實是武學中的一派宗匠,不 意落得如此下場。” 只聽得圓真恭恭敬敬的道:“三位太師叔神功蓋世,舉手 之間便斃了昆侖派的四大高手,圓真欽仰無已,難以言宣。” 一名老僧哼了一聲,并不回答。圓真又道:“圓真奉方丈師叔 之命,謹來向三位師叔請安,并有几句話要對那囚徒言講。” 一個枯槁的聲音道:“空見師侄德高藝深,我三人最為眷 愛,原期他發揚少林一派武學,不幸命喪此奸人之手。我三 人坐關數十年,早已不聞塵務,這次為了空見師侄才到這山 峰來。這奸人既是死有余辜,一刀殺了便是,何必諸多羅唆, 擾我三人清修?”

圓真躬身道:“太師叔吩咐得是。只因方丈師叔言道:我 恩師雖是為此奸人謀害,但我恩師何等功夫,豈是這奸人一 人之力所能加害?將他囚在此間,煩勞三位太師叔坐守,一 來引得這奸人的同黨來救,好將當年害我恩師的仇人逐一除 去,不使漏網。二來要他交出屠龍寶刀,以免該刀落入別派 手中,篡竊武林至尊的名頭,折了本派千百年的威望。” 張無忌聽到這里,不由得暗暗切齒,心道:“圓真這惡賊 當真是千刀萬剮,難抵其罪,一番花言巧語,請出這三位數 十年不問世事的高僧來,好假他三人之手,屠戮武林中的高 手。”只聽得一名老僧哼了一聲,道:“你跟他講罷。” 此時大雨兀自未止,雷聲隆隆不絕。圓真走到三株松樹 之間,跪在地下,對著地面說道:“謝遜,你想清楚了嗎?只 須你說出收藏屠龍刀的所在,我立時便放你走路。” 張無忌大為奇怪:“怎地他對著地面說話,難道此處有一 地牢,我義父囚在其中?”

忽聽得一個聲音清越的老僧怒道:“圓真,出家人不打誑 語,你何以騙他?他若說出藏刀的所在,難道你當真便放了 他么?”圓真道:“太師叔明鑒:弟子心想,恩師之仇雖深,但 兩者相權,還是以本派威望為重。只須他說出藏刀之處,本 派得了寶刀,放他走路便是。三年之后,弟子再去找他為恩 師報仇。”那老僧道:“這也罷了。武林中信義為先,言出如 箭,縱對大奸大惡,少林弟子也不能失信于人。”圓真道: “謹奉太師叔教誨。”

張無忌心想:“這三位少林僧不但武功卓絕,且是有德的 高僧,只是墮入了圓真的奸計而不自覺。”只聽圓真又向地下 喝道:“謝遜,我太師叔的話,你可聽見了么?三位老人家答 應放你逃走。” 忽聽得地底下傳上來一個聲音道:“成昆,你還有臉來跟 我說話么?” 張無忌聽到這聲音雄渾蒼涼,正是義父的口音,登時心 中大震,恨不得立時扑上前去,擊斃成昆,將謝遜救出,但 只要自己一現身,三位少林高僧的黑索便招呼過來,即使成 昆不出手,自己也非三僧聯手之敵,當下強自克制,尋思: “待那圓真惡僧走后,我上前拜見三僧,說明這中間的原委曲 折。他三位佛法精湛,不能不明是非。”

只聽得圓真嘆道:“謝遜,你我年紀都大了,一切陳年舊 事,又何必苦苦挂在心頭?最多也不過二十年,你我同歸黃 土。我有過虧待你之處,也有過對你不錯的日子。從前的事, 一筆勾銷了罷。”謝遜聽他絮絮而語,并不理睬,待他停口, 便道:“成昆,你還有臉跟我說話么?”圓真反復說了半天,謝 遜總是這句話:“成昆,你還有臉跟我說話么?” 圓真冷冷的道:“我且容你多想三天。三天之后,若再不 說出屠龍刀的所在,你也料想得到我會用甚么手段對付你。” 說著站起身來,向三僧禮拜,走下山去。 張無忌待他走遠,正欲長身向三僧訴說,突覺身周氣流 略有異狀,這一下襲擊事先竟無半點朕兆,一驚之下,立即 著地滾開,只覺兩條長物從臉上橫掠而過,相距不逾半尺,去 勢奇急,卻是絕無勁風,正是兩條黑索。他只滾出丈余,又 是一條黑索向胸口點到,那黑索化成一條筆直的兵刃,如長 矛,如杆棒,疾刺而至,同時另外兩條黑索也從身后纏來。

他先前見昆侖派四大高手轉瞬間便命喪三條黑索之下, 便知這三件奇異兵刃厲害之極,此刻身當其難,更是心驚。他 左手一翻,抓住當胸點來的那條黑索,正想從旁甩去,突覺 那條長索一抖,一股排山倒海的內勁向胸口撞到,這內勁只 要中得實了,當場便得肋骨斷折,五臟齊碎。便在這電光石 火般的一剎那間,他右手后揮,撥開了從身后襲至的兩條黑 索,左手乾坤大挪移心法混著九陽神功,一提一送,身隨勁 起,嗖的一聲,身子直沖上天。

正在此時,天空中白光耀眼,三四道閃電齊亮,只聽得 兩位高僧都“嗯”的一聲,似對他的武功頗感驚異。這几道 閃電照亮了他身形,三位高僧抬頭上望,見這身具絕頂神功 的高手竟是個面目污穢的鄉下少年,更是驚訝。三條黑索便 如三條張牙舞爪的墨龍相似,急升而上,分從三面扑到。張 無忌借著電光,一瞥間已看清三僧容貌。坐在東北角那僧臉 色漆黑,有似生鐵﹔西北角那僧枯黃如槁木﹔正南方那僧卻 是臉色慘白如紙。三僧均是面頰深陷,瘦得全無肌肉,黃臉 僧人眇了一目。三個老僧五道目光映著閃電,更顯得爍然有 神。

眼見三根黑索便將卷上身來,他左撥右帶,一卷一纏,借 著三人的勁力,已將三根黑索卷在一起,這一招手勢,卻是 張三丰所傳的武當派太極心法,勁成渾圓,三根黑索上所帶 的內勁立時被牽引得絞成了一團。只聽得轟隆几聲猛響,几 個霹靂連續而至,這天地雷震之威,直是驚心動魄。張無忌 在半空中翻了個箭斗,左足在一株松樹的枝干上一勾,身子 已然定住,于轟轟雷震中朗聲說道:“后學晚輩,明教教主張 無忌,拜見三位高僧。”說著左足站在松干,右足凌空,躬身 行禮。松樹的枝干隨著他這一拜之勢猶似波浪般上下起伏,張 無忌穩穩站住,身形飄逸。他雖躬身行禮,但居高臨下,不 落半點下風。 三位高僧一覺黑索被他內勁帶得相互纏繞,反手一抖,三 索便即分開。

三僧適才三招九式,每一式中都隱藏數十招變化,數十 下殺手,豈知對方竟將這三招九式一一化開,盡管化解時每 一式都險到了極處,稍有毫厘之差,便是筋折骨斷、喪生殞 命之禍,卻仍顯得揮洒自若、履險如夷。三高僧一生之中從 未遇到過如此高強敵手,無不駭然。他們卻不知張無忌化解 這三招九式,實已竭盡生平全力,正借著松樹枝干的高低起 伏,暗自調勻丹田中已亂成一團的真氣。

張無忌適才所使武功,包括了九陽神功、乾坤大挪移、太 極拳三大神功,而最后半空中一個筋斗,卻是聖火令上所刻 的心法。三位少林高僧雖然身懷絕技,但坐關數十年,不聞 世事,于他這四門功夫竟一門也沒見過,只隱約覺得他內勁 和少林九陽功似是一路,但雄渾精微之處,又遠較少林派神 功為勝。待得聽他自行通名,竟是明教教主,三僧心中的欽 佩和驚訝之情,登時化為滿腔怒火。 那臉色慘白的老僧森然道:“老衲還道何方高人降臨,卻 原來是魔教的大魔頭到了。老衲師兄弟三人坐關數十年,不 但不理俗務,連本寺大事也素來不加聞問。不意今日得與魔 教主相逢,實是生平之幸。”

張無忌聽他左一句“魔頭”,右一句“魔教”,顯是對本 教惡感極深,不由得大是躊躇,不知如何開口申述才是。只 聽那黃臉眇目的老僧說道:“魔教教主是陽頂天啊!怎么是閣 下?”張無忌道:“陽教主逝世已近三十年了。”那黃臉老僧 “啊”的一聲,不再說話,一聲驚呼之中,似是蘊藏著無限傷 心失望。 張無忌心想:“他聽得陽教主逝世,極是難過,想來當年 和陽教主定是交情甚深。義父是陽教主的舊部,我且動以故 人之情,再說出陽教主為圓真氣死的原由,且看如何?”便道: “大師想必識得陽教主了?”

黃臉老僧道:“自然識得。老衲若非識得大英雄陽頂天, 何致成為獨眼之人?我師兄弟三人,又何必坐這三十余年的 枯禪?”這几句話說得平平淡淡,但其中所含的沉痛和怨毒卻 顯然既深且巨。張無忌暗叫:“糟糕,糟糕。”從他言語中聽 來,這老僧的一只眼睛便是壞在陽頂天手中,而他師兄弟三 人枯禪一坐三十余年,痛下苦功,就是為了要報此仇怨。這 時聽得大仇人已死,自不免大失所望了。 黃臉老僧忽然一聲清嘯,說道:“張教主,老衲法名渡厄, 這位白臉師弟,法名渡劫,這位黑臉師弟,法名渡難。陽頂 天既死,我三人的深仇大怨,只好著落在現任教主身上。我 們師侄空見、空性二人又都死在貴教手下。你既然來到此地, 自是有恃無恐。數十年來恩恩怨怨,咱們武功上作一了斷便 是。”

張無忌道:“晚輩與貴派并無梁子,此來志在營救義父金 毛獅王謝大俠。空見神僧雖為我義父失手誤傷,這中間頗有 曲折。至于空性神僧之死,與敝派卻是全無瓜葛。三位不可 但聽一面之辭,須得明辨是非才好。” 白臉老僧渡劫道:“依你說來,空性為何人所害?”張無 忌皺眉道:“據晚輩所知,空性神僧是死于朝廷汝陽王府的武 士手下。”渡劫道:“汝陽王府的眾武士為何人率領?”張無忌 道:“汝陽王之女,漢名趙敏。”渡劫道:“我聽圓真言道,此 女已然和貴教聯手作了一路,她叛君叛父,投誠明教,此言 是真是假?”他辭鋒咄咄逼人,一步緊于一步。張無忌只得道: “不錯,她……她現下……現下已棄暗投明。” 渡劫朗聲道:“殺空見的,是魔教的金毛獅王謝遜﹔殺空 性的,是魔教的趙敏。這個趙敏更攻破少林寺,將我合寺弟 子鼓擒去,最不可恕者,竟在本寺十六尊羅漢像上刻以侮辱 之言。再加上我師兄的一只眼珠,我三人合起來一百年的枯 禪。張教主,這筆帳不跟你算,卻跟誰算去?”

張無忌長嘆一聲,心想自己既承認收容趙敏,她以往的 過惡,只有一古腦兒的承攬在自己身上,一瞬之間,深深明 白了父親因愛妻昔年罪業而終至自刎的心情,至于陽教主和 義父當年結下的仇怨,時至今日,渡劫之言不錯:我若不擔 當,誰來擔當? 他身子挺直,勁貫足尖,那條起伏不已的枝干突然定住, 紋絲不動,朗聲說道:“三位老禪師既如此說,晚輩無可逃責, 一切罪愆,便由晚輩一人承當便是。但我義父傷及空見神僧, 內中實有無數苦衷,還請三位老禪師恕過。” 渡厄道:“你憑著甚么,敢來替謝遜說情?難道我師兄弟 三人,便殺你不得么?”張無忌心想事已至此,只有奮力一拚, 便道:“晚輩以一敵三,萬萬不是三位的對手,請那一位老禪 師賜教?”渡劫道:“我們單打獨斗,并無勝你把握。這等血 海深仇,也不能講究江湖規矩了。好魔頭,下來領死罷。阿 彌陀佛!”他一宣佛號,渡厄、渡難二僧齊聲道:“我佛慈悲!” 三根黑索倏地飛起,疾向他身上卷來。

張無忌身子一沉,從三條黑索間竄了下來,雙足尚未著 地,半空中身形已變,向渡難扑了過去。渡難左掌一立,猛 地翻出,一股勁風向他小腹擊去。張無忌轉身卸勁,以乾坤 大挪移心法將掌力化開,便在此時,渡厄和渡劫的兩根黑索 同時卷到。張無忌滴溜溜轉了半個圈子。渡劫左掌猛揮,無 聲無息的打了過來。張無忌在三株松樹之間見招拆招,驀地 里一掌劈出,將數百顆黃豆大的雨點挾著一股勁風向渡厄飛 了過去。渡厄側頭避讓,還是有數十顆打在臉上,竟是隱隱 生痛,他喝了一聲:“好小子!”黑索抖動,轉成兩個圓圈,從 半空中往張無忌頭頂蓋下。張無忌身如飛箭,避過索圈,疾 向渡劫攻去。

他越斗越是心驚,只覺身周氣流在三條黑索和三股掌風 激蕩之下,竟似漸漸凝聚成膠一般。他自習成武功以來,從 未遇到過如此高強的對手。三僧不但招數精巧,內勁更是雄 厚無比。張無忌初時七成守御,尚有三成攻勢,斗到二百余 招時,漸感體內真氣不純,唯有只守不攻,以圖自保。 他的九陽神功本來用之不盡,愈使愈強,但這時每一招 均須耗費極大內力,竟然漸感后勁不繼,這又是他自練成神 功以來從未經歷過之事。更拆數十招,尋思:“再斗下去只有 徒自送命。今日且自脫身,待去約得外公、楊左使、范右使、 韋蝠王,咱們五人合力,定可勝得三僧,那時再來營救義父。” 當下向渡厄急攻三招,待要搶出圈子,不料三條黑索所組成 的圈子已如銅牆鐵壁相似,他數次沖擊,均被擋回,已然無 法脫身。

他心下大驚:“原來三僧聯手,有如一體,這等心意相通 的功夫,世間當真有人能做到么?”他哪知渡厄、渡劫、渡難 三僧坐這三十余年的枯禪,最大的功夫便是用在“心意相 通”之上,一人動念,其余二人立即意會,此般心靈感應說 來甚是玄妙,但三人在斗室中相對三十余年,專心致志以練 感應,心意有如一體,亦非奇事。他又想:“這樣看來,縱然 我約得外公等數位高手同來,亦未能攻破他三人心意相通所 組成的堅壁。難道我義父終于無法救出,我今日要命喪此地?” 他心中一急,精神略散,肩頭登時被渡劫五指掃中,痛 入骨髓,心道:“我死不足惜,義父的冤屈卻須申雪。義父一 生高傲,既是落入人手,決不肯以一言半語為自己辯解。”當 下朗聲說道:“三位老禪師,晚輩今日被困,性命難保,大丈 夫死則死耳,何足道哉?有一事卻須言明……”呼呼兩聲,兩 條黑索分從左右襲到,張無忌左撥右帶,化開來勁,續道: “那圓真俗家姓名,叫做成昆,外號混元霹靂手,乃是我義父 謝遜的業師……”

三位少林高僧見他手上拆招化勁,同時吐聲說話,這等 內功修為實非自己所能,不由得更增忌憚。三僧認定明教是 無惡不作的魔教,這教主武功越高,為害世人越大,眼見他 身陷重圍,無法脫困,正好乘機除去,實是無量功德,當下 一言不發,黑索和掌力加緊施為。 張無忌繼續說道:“三位老禪師須當知曉,這成昆的師妹, 乃是明教教主陽頂天的夫人。成昆一直對師妹有情,因情生 妒,終于和明教結下了深仇大恨……”當下手上化解三僧來 招,嘴里原原本本的述說成昆如何處心積慮要摧毀明教、如 何與楊夫人私通幽會以致激死陽頂天、如何假醉圖奸謝遜之 妻,殺其全家,如何逼得謝遜亂殺武林人士,如何拜空見神 僧為師,誘使空見身受謝遜一十三拳、如何失信不出,使空 見飲恨而終。 渡厄等三僧越聽越是心驚,這些事情似乎件件匪夷所思, 但事事入情入理,無不若合符節。渡厄手上的黑索首先緩了 下來。

張無忌又道:“晚輩不知陽教主如何與渡厄大師結仇,只 怕其中有奸人挑撥是非,此人多半便是這圓真了。渡厄大師 不妨回思往事,印証晚輩是否虛言相欺。”渡厄嗯的一聲,停 索不發,低頭沉吟,說道:“那也有些道理。老衲與陽頂天結 仇,這成昆為我出了大力,后來他意欲拜老衲為師,老衲向 來不收弟子,這才引荐他拜在空見師侄的門下。如此說來,那 是他有意安排的了?”張無忌道:“不特如此,目下他更覬覦 少林寺掌門方丈之位,收羅黨羽,陰謀密計,要害空聞神僧 ……”

這句話尚未說畢,突然間隆隆聲響,左首斜坡上滾落一 塊巨大的圓石,沖向三株松樹之間。渡厄喝道:“甚么人?”黑 索揮動,啪啪兩響,擊在圓石之上,只打得石屑私舞。圓石 后突然竄出一條人影,迅速無倫的扑向張無忌,寒光閃動,一 柄短刀刺向他咽喉。 這一下來得突兀之極,張無忌正自全力擋架渡劫、渡難 二僧的黑索和拳掌,全沒防到竟會有人忽然偷襲,黑暗中只 覺風聲颯然,短刀刃尖已刺到喉邊,危急中身子斜刺向旁射 出,嗤的一聲響,刀尖已將他胸口衣服划破了一條大縫,只 須有毫厘之差,便是開膛破胸之禍。此人一擊不中,借著那 大石掩身,已滾出三僧黑索的圈子。

張無忌暗叫:“好險!”喝道:“成昆惡賊!有種的便跟我 對質,想殺人滅口么?”適才短刀那一刺,他雖未看清人形, 但以對方身法之捷,出手之狠,內勁之強,而武功家數又與 謝遜全是一路,除成昆外更無旁人。少林三僧的三條黑索猶 如三只大手,伸出去卷住了大石,一回一揮,將那重達千斤 的大石抬了起來,直摜出去,成昆卻已遠遠的下山去了。 渡厄道:“當真是圓真么?”渡難道:“確然是他。”渡厄 道:“若非他作賊心虛,何必……”

驀地里四面八方呼嘯連連,扑上七八條人影,當先一人 喝道:“少林和尚枉為佛徒,殺害這許多人命,不怕罪孽么? 大伙兒齊上。”八個人各挺兵刃,向樹間三僧攻了上去。 張無忌身在三僧之間,只見這八人中有三人持劍,其余 五人或刀或鞭,個個武學精強,霎時間便和三僧的黑索斗在 一起。他看了一會,見那使劍三人的劍招,和數日前死在少 林僧手下的青海三劍乃是一路,但變化精微,勁力雄渾,遠 在青海三劍之上,當是青海派中長輩的佼佼人物,這三人合 力攻擊渡厄。另有三人合攻渡難,余下二人則聯手對付渡劫。 渡劫的對手雖只二人,但二人的武功卻比余人又高出一籌。斗 了半晌,張無忌看出渡劫漸落下風,渡厄卻穩占先手,以一 敵三,兀自行有余力。

又拆十余招,渡厄看出渡劫應付維艱,黑索一抖,偷空 向渡劫的兩名對手晃去。那二人都是身材魁梧,黑須飄動,身 手極為矯捷,一個使一對判官筆,另一個使打穴橛。渡厄和 渡劫身在數丈之外,已隱然感到他二人兵刃上發出來的勁風, 若被欺近身來,施展短兵刃上的長處,勢必更為厲害。青海 派三人劍上受力一輕,慢慢又扳回劣勢。這么一來,變成渡 難以一敵三,渡厄、渡劫二僧則是以二敵五,一時相持不下。 張無忌暗暗稱奇:“這八人的武功著實了得,實不在何太 沖夫婦之下。除了三個是青海派外,其余五人的門派來歷全 然瞧不出來。可見天下之大,草莽間臥虎藏龍,不知隱伏著 多少默默無聞的英雄好漢。”

十一人拆到一百余招時,少林三僧的黑索漸漸收短。黑 索一短,揮動時少耗內力,但攻敵時的靈動卻也減了几分。更 斗數十招,三僧的黑索又縮短了六七尺。那兩名黑須老人越 斗越近,兵刃上的威力大增,尋瑕抵隙,步步進逼,竭力要 扑到三僧身邊。但三僧黑索收短后守御相當嚴密,三條黑索 組成的圈子上似有無窮彈力,兩名黑須老人不住變招搶攻,總 是被索圈彈了出去。這時三僧已聯成一氣,成為以三敵八之 勢。

少林三僧奮力御敵,心下都不禁暗暗叫苦,與這八人相 斗,再久也不致落敗,只須黑索再縮短八尺,便組成了“金 剛伏魔圈”,別說八名敵人,便是十六人,三十二人,那也攻 不進來,可是這圈子之中卻隱伏著一個心腹之患的強敵,張 無忌若是出手,內外夾攻,立時便取了少林三僧的性命。三 僧見他安坐不動,顯在等待良機,要讓自己三人和外敵拚到 雙方筋疲力竭,他再來收漁人之利。這時三僧的內功已施展 到了淋漓盡致,有心要長嘯向山下少林寺求援,卻是開口不 得,這當兒只要輕輕吐出一個字,立時氣血翻涌,縱非立時 斃命,也必身受內傷,成為廢人。三僧心下自責過于托大,當 強敵來攻之初,竟未出聲通知本寺人眾,否則只要達摩堂或 羅漢堂有几名好手來援,便可克敵取勝。

這情勢張無忌自也早已看出,這時要取三僧性命自是舉 手之勞,但想大丈夫不可乘人之危,何況三僧只是受了圓真 瞞騙,并無可死之道,而殺了三僧后獨力應付外面八敵,亦 是同樣的艱難。眼見雙方勝負非一時可決,他低下頭來,只 見一塊大岩石壓住地牢之口,只露出一縫,作為謝遜呼吸與 傳遞食物之用。心想時機稍縱即逝,待得相斗雙方分了勝敗, 或是少林寺有人來援,便救不了義父,當下跪在石旁,雙掌 推住巨石,使出乾坤大挪移心法,勁力到處,巨石緩緩移動。 巨石移開不到一尺,突然間背后風動勁到,渡難揮掌向 他背心拍落。張無忌卸勁借力,啪的一聲響,背上衣衫碎了 一大塊,在狂風暴雨之中片片作蝴蝶飛舞,但渡難這一掌的 掌力卻給他傳到了巨石之上,隆隆一響,巨石立時又移開尺 許。掌力雖已卸去,未受內傷,但初受之際,他全身力道正 盡數用來推石,背心上也是劇痛難當。

渡難一掌虛耗,黑索上露出破綻,一名黑須老人立時扑 進索圈,右手點穴橛向渡難左乳下打去。少林三僧的軟索擅 于遠攻,不利近擊,渡難左手出掌,運勁逼開他點穴橛的一 招。黑須老者左手食指疾伸,戳向渡難的“膻中穴”。渡難暗 叫:“不好!”哪料到敵人“一指禪”的點穴功夫竟比打穴橛 尤為厲害,危急之下,只得右手撒索,豎掌封擋,護住胸口, 跟著拇指、食指、中指三指翻出,立時反攻。他雖擋住了敵 人,但黑索離手,那使判官筆的老者當即搶前。少林三僧三 索去其一,“金剛伏魔圈”已被攻破。

突然之間,那條摔在地下的黑索索頭昂起,便如一條假 死的毒蛇忽地反噬,呼嘯而出,向那使判官筆的老者面門點 去,索頭未到,索上所挾勁風已令對方一陣氣窒。那老者急 舉判官筆擋架,索筆相交,一震之下,雙臂酸麻,左手判官 筆險些脫手飛出,右手判官筆被震得擊向地下山石,石屑紛 飛,火花四濺。那條黑索展將開來,將青海派三劍又逼得退 出丈許,“金剛伏魔圈”不但回復原狀,威力更勝于前。 少林三僧驚喜交集之下,只見黑索的另一端竟是持在張 無忌手中。他并未練過“金剛伏魔圈”的功夫,說到心意相 通、動念便知的配合無間,那是遠不及渡難,但內力之剛猛, 卻是無與倫比,黑索上所發出的內勁直如排山倒海一般,向 著四面八方逼去。渡厄與渡劫的兩條黑索在旁相助,登時逼 得索外七人連連倒退。

渡難專心致志對忖那黑須老者,不論武功和內力修為都 是勝了一籌,他坐在松樹穴中,并不起身,十指拍、戳、彈、 勾、點、拂、擒、拿,數招之間,便令那黑須老者迭遇險招。 那老者見同伴七人處境也均不利,當下一聲怒吼,從圈中躍 出。 張無忌將黑索往渡難手中一塞,俯身運起乾坤大挪移心 法,又將壓在地牢上的巨石推開了尺許,對著露出來的洞穴 叫道:“義父,孩兒無忌救援來遲,你能出來么!”謝遜道: “我不出來。好孩子,你快快走罷!”張無忌大奇,道:“義父, 你是給人點中了穴道,還是身有銬鏈?”不等謝遜回答,便即 縱身躍入地牢,噗的一聲,水花濺起。原來几個時辰的傾盆 大雨,地牢中已積水齊腰,謝遜半個身子浸在水里。

張無忌心中悲苦,伸手抱著謝遜,在他手足上一摸,并 無銬鏈等物,再在他几處主要穴道上一加推拿,似也非被人 施了手腳,當下抱著他躍出地牢,坐在巨石之上,張無忌道: “此時脫身,最好不過。義父,咱們走罷。”說著挽住他手臂, 便欲拔步。

謝遜卻坐在石上,動也不動,抱膝說道:“孩子,我生平 最大的罪孽,乃是殺了空見大師。你義父若是落入旁人之手, 自當奮戰到底,但今日是囚在少林寺中,我甘心受戮,抵了 空見大師這條性命。”張無忌急道:“你失手傷了空見大師,那 是成昆這惡賊奸計擺布,何況義父你全家血仇未報,豈能死 在成昆手下?” 謝遜嘆道:“我這一個多月來,在這地牢中每日聽著三位 高僧誦經念佛,聽著山下寺中傳來的晨鐘暮鼓,回思往事,你 義父手上染了這許多無辜之人的鮮血,實是百死難贖。唉,諸 般惡因罪孽,我比成昆作得更多。好孩子,你別管我,自己 快下山去罷。”

張無忌越聽越急,大聲道:“義父,你不肯走,我可要用 強了。”說著轉過身來,抓住謝遜雙手,便往自己背上一負。 只聽得山道上人聲喧嘩,有數人大聲叫道:“甚么人到少 林寺來撒野?”一陣踐水急奔之聲,十余人搶上山來。 張無忌持住謝遜雙腿,正要起步,突然后心“大椎穴”一 麻,卻是被謝遜拿住了穴道,雙手無力,只得放開了他,急 得几乎要哭了出來,叫道:“義父,你……你何苦如此?” 謝遜道:“好孩子,我所受冤屈,你已對三位高僧分說明 白。我所做的罪孽,卻須由我自己身受報應。你再不去,我 的仇怨又有誰來代我清算?”

張無忌心中一凜,但見十余名少林僧各執禪杖戒刀,向 那八人攻了上去。乒乒乓乓交手數合,那持判官筆的黑須老 者情知再斗下去,今日難逃公道,只是功敗垂成,被一名無 名少年壞了大事,實是大大的不忿,朗聲喝道:“請問松間少 年高姓大名,河間郝密、卜泰,愿知是哪一位高人橫加干預。” 渡厄黑索一揚,說道:“明教張教主,天下第一高手,河間雙 煞怎地不知?”持判官筆的郝密“噫”的一聲,雙筆一揚,縱 出圈子。其余七人跟著退了出去。少林僧眾待要攔阻,但那 八人武功了得,并肩一沖,一齊下山去了。

渡厄等三僧對謝遜與張無忌對答之言,盡數聽在耳里,又 想到適才他就算不是乘人之危,只須袖手旁觀,兩不相助,當 卜泰破了“金剛伏魔圈”攻到身邊之時,以河間雙煞下手之 辣,此刻三僧早已不在人世。三僧放下黑索,站起身來,向 張無忌合十為禮,齊聲道:“多感張教主大德。”張無忌急忙 還禮,說道:“份所當為,何足挂齒?” 渡厄道:“今日之事,老衲原當讓謝遜隨同張教主而去, 適才張教主真要救人,老衲須是無力阻攔。只是老衲師兄弟 三人奉本寺方丈法旨看守謝遜,佛前立下重誓,若非我三人 性命不在,決不能放謝遜脫身。此事關涉本派千百年的榮辱, 還請張教主見諒。”

張無忌哼了一聲,并不回答。 渡厄又道:“老衲喪眼之仇,今日便算揭過了。張教主要 救謝遜,可請隨時駕臨,只須破了老衲師兄弟三人的‘金剛 伏魔圈’,立時可陪獅王同去。張教主可多約幫手,車輪戰也 好,一涌而上也好,我師兄弟只是三人應戰。于張教主再度 駕臨之前,老衲三人自當維護謝遜周全,決不容圓真辱他一 言半語、傷他一毫一發。” 張無忌向謝遜望了一眼,黑暗中只見到他巨大的身影,長 發披肩,低首而立,似乎心中深自懺悔昔日罪愆,無復當年 神威凜凜的雄風。張無忌淚水几欲奪眶而出,尋思:“今日是 打不過他們的了,義父又不肯走,只有約了外公、楊左使、范 右使他們再來斗過。這三條黑索組成的勁圈便如銅牆鐵壁相 似,適才若不是渡難大師在我背上打了一掌,那卜泰便萬萬 攻不進來。下次縱有外公和左右光明使相助,是否能夠破得, 實未可知。唉,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便道:“既是 如此,自當再來領教三位大師的高招。”回身抱著謝遜的腰, 說道:“義父,孩兒走了。”

謝遜點點頭,撫摸他的頭發,說道:“你不必再來救我, 我是決意不走的了。好孩子,盼你事事逢凶化吉,不負你爹 娘和我的期望。你當學你爹爹,不可學你義父。” 張無忌道:“爹爹和義父都是英雄好漢,一般是光明磊落 的大丈夫,都是孩兒的好榜樣。”說著躬身一拜,身形晃處, 已自出了三株松樹圍成的圈子,向少林寺三僧一舉手,展開 輕功,倏忽不見,但聽他清嘯之聲,片刻間已在里許之外。 山峰畔少林僧眾相顧駭然,早聞明教張教主武功卓絕,卻 沒想到神妙至斯。

張無忌既見形跡已露,索性顯一手功夫,好教少林僧眾 心生忌憚,善待謝遜。他這一聲清嘯鼓足了中氣,綿綿不絕, 在大雷雨中飛揚而出,有若一條長龍行經空際。他足下施展 全力,越奔越快,嘯聲也是越來越響。少林寺中千余僧眾齊 在夢中驚醒,直至嘯聲漸去漸遠,方始紛紛議論。空聞、空 智等知是張無忌到了,均是平增一番憂慮。 張無忌奔出數里,突然道旁一株柳樹后有聲叫道:“喂!” 一人躍了出來,正是趙敏。

張無忌停嘯止步,伸手挽住了她,見她全身被大雨淋濕 了,發上臉上,水珠不斷流下。趙敏問道:“跟少林寺的禿頭 們動過手了?”張無忌道:“是。”趙敏道:“謝大俠怎樣了?有 沒見到?”張無忌挽著她手臂,在大雨中緩步而行,將適才情 事簡略的說了。 趙敏沉吟道:“你有沒問他如何失手遭擒?”張無忌道: “我只想著怎地救他脫險,沒空問到這些閑事。”趙敏嘆了口 氣,不再作聲。張無忌道:“你不高興么?”趙敏道:“在你是 閑事,在我就是要緊事。好啦,等救出了謝大俠,再問也不 遲。我只怕……”張無忌道:“怕甚么?你擔心咱們救不了義 父?”趙敏道:“明教比少林派強得多,要救謝大俠,終究是 辦得到的。我就怕謝大俠決心一死以殉空見神僧。”張無忌也 是擔心著這件事,問道:“你說會么?”趙敏道:“但愿不會。” 二人一路說話,來到杜氏夫婦屋前。趙敏笑道:“你行跡 已露,不能再瞞他二人了。”

張無忌見茅舍之門半掩,便伸手推開,搖了搖身子,抖 去些水濕,踏步進去,忽然間聞到一陣血腥氣。他心下一驚, 左手反掌將趙敏推到門外,黑暗中突然有人伸手抓來。這一 抓無聲無息,快捷無倫,待得驚覺,手指已觸到面頰。張無 忌此時已不及閃避,左足疾飛,徑踢那人胸口,那人反手一 勾,肘錘打向他腿上環跳穴,招數狠辣已極。張無忌只須縮 腿一讓,敵人左手就挖去了他一對眼珠,當即提手虛抓,他 料敵奇准,這么一抓,剛好將敵人左手拿在掌中,便在此時, 環跳穴上一麻,立足不定,右腿跪倒。

他正要乘勢扭斷敵人的手腕,只覺所握住的手掌溫軟柔 滑,乃是女子之手,心中一動,沒下重手,提起那人往外甩 去,噗的一聲,右肩劇痛,已中了一刀。 那人一躍出屋,揮掌向趙敏臉上拍去。張無忌知道趙敏 決然擋不了,非當場斃命不可,忍痛縱起,也是揮掌拍出,雙 掌相交。那人身子一晃,腳下踉蹌,借著這對掌之力,縱出 數丈之外,便在黑暗中隱沒不見。

趙敏驚問:“是誰?”張無忌“嘿”了一聲,懷中火摺已 被大雨淋濕,打不了火,生怕右肩上敵人的短刀有毒,不即 拔出,道:“你點亮了燈。” 趙敏到廚下取出火刀火石,點亮油燈,見到他肩頭的短 刀,大吃一驚。張無忌見刃鋒上并未喂毒,笑道:“一些外傷, 不相干。”當即便拔出刀來,轉頭只見杜百當和易三娘縮身在 屋角之中,當下顧不得止住傷口流血,搶上看時,二人已死 去多時。 趙敏驚道:“我出去時,他二人尚自好好地。”張無忌點 點頭,等趙敏替他裹好傷口,拿起短刀看時,正是杜氏夫婦 所使的兵刃,只見屋中梁上、柱上、桌上、地下,插滿了短 刀,顯是敵人曾與杜氏夫婦一番劇斗,將他夫婦的短刀一一 打得出手,這才動手加害。趙敏駭然道:“這人武功厲害得很 啊。”

適才摸黑相斗,張無忌若非動念得快,料到那人要來抓 自己的眼珠,不但此時已成了瞎子,多半自己與趙敏都已尸 橫就地。再看杜百當夫婦的尸身時,只見胸口數十根肋骨根 根斷成數截,連背后的肋骨也是如此,顯是為一門極陰狠、極 厲害的掌力所傷。他數經大敵,多歷凶險,但回思適才暗室 中這三下兔起鶻落般的交手,不禁越想越驚。今晚兩場惡斗, 第一場以一敵三,歷時甚久,但驚心動魄之處,遠不如第二 場瞬息間的三招兩式。

趙敏又問:“那是誰?”張無忌搖頭不答。趙敏突然間明 白了,眼中流露出恐懼神色,呆了半晌,扑向張無忌懷中,嚇 得哭了出來。 兩人心下均知,若不是趙敏聽到張無忌嘯聲,大雨中奔 出去迎接,因而逃過大難,那么此刻死在屋角中的已不是兩 人而是三人了。 張無忌輕拍她的背脊,柔聲安慰。趙敏道:“那人要殺的 是我,先把杜氏夫婦殺了,躲在這里對我暗算,決不是想傷 你。”張無忌道:“這几日中,你千萬不可離開我身邊。”沉吟 片刻,又道:“不到一年之間,何以內力武功進展如此迅速? 當世除我之外,只怕無人能護得你周全。”

次日清晨,張無忌拿了杜百當鋤地的鋤頭,挖了個深坑, 將杜氏夫婦埋了,與趙敏一齊跪下來拜了几拜,想起易三娘 對待自己二人親厚慈愛,都不禁傷感。 忽聽得少林寺里鐘聲當當不絕,遠遠傳來,聲音甚是緊 急,接著東面一道青色煙花直沖上天,南方紅色、西方白色、 北方黑色,數里外更升起黃色煙火。五道煙火將少林寺圍在 中間。張無忌叫道:“明教五行旗齊到,正面跟少林派干起來 啦,咱們快去。”匆匆與趙敏換了衣服,洗去手臉的污泥,快 步向少林寺奔去。

只行出數里,便見一隊白衣的明教教眾手執黃色小旗,向 山上行去。 張無忌叫道:“顏旗使在么?”厚土旗掌旗使顏垣聽到叫 聲,回頭見是教主,大喜之下忙上前行禮參見。旗下教眾歡 聲雷動,一齊拜伏。 顏垣稟告:明教群豪得悉謝遜下落后,商議之下,均覺 如等到端陽節天下英雄群聚少林之時再來討人,就得與舉世 群雄為敵,眼下既無法稟明教主,只得權宜為計,于端陽節 前十日由楊逍、范遙率領,盡集教中高手,來少林寺要人。料 想大動干戈,多半難免,那倒也罷了,只是到處尋不著教主, 不免有群龍無首之感。

教眾吹起號角,報知教主到來。過不多時,楊逍、范遙、 殷天正、韋一笑、殷野王、周顛、彭瑩玉、說不得、鐵冠道 人等人先后從各處到來,銳金、巨木、洪水、烈火四旗教眾 則分四面圍住了少林寺。各人相見,盡皆大喜。楊逍與范遙 謝過擅專之罪。 張無忌道:“各位不須過謙,大家齊心合力來救謝法王, 原是本教兄弟大伙兒的義氣。本人心下感激,有何怪罪?”當 下將自己混入少林寺、昨晚已和渡厄等三僧動手的事簡略說 了。眾人聽說一切都出于成昆的奸謀,無不氣憤。周顛和鐵 冠道人更破口大罵。張無忌道:“今日本教以堂堂之師,向少 林方丈要人,最好別傷了和氣。萬不得已動手,咱們第一是 救謝法王,第二是捉拿成昆,此外不可濫傷無辜。”眾人齊聲 應諾。

張無忌向趙敏道:“敏妹,最好你喬裝一下,別讓少林寺 僧眾認出身分,以免多生事端。”當日她擄了少林眾僧囚在大 都,與少林派已結下極深的怨仇。趙敏笑道:“顏大哥,我扮 作你旗下的一名兄弟罷!”顏垣當即命本旗一名兄弟除下外 袍,讓趙敏披上。趙敏奔入山后樹林,匆匆改扮,搽黑了面 頰,從樹林中出來時,已變成一個面目猙獰的黑瘦漢子。 號角吹動,明教群豪列隊上山。少林寺中早已接到明教 拜山的帖子,空智禪師率領僧眾在山亭中迎候。空智聽了圓 真之言,深信少林僧眾被趙敏用計擒往大都囚禁,削斷手指, 逼授武功,乃是明教與汝陽王暗中勾結安排的奸計,后來張 無忌出手相救,更是假意賣好,另有陰謀,是以神色陰沉,合 十行了一禮,甚么話也不說。

張無忌抱拳道:“敝教有事向貴派奉懇,專誠上山拜見方 丈神僧。”空智點了點頭,說道:“請!”引著明教群豪走向山 門。 空聞方丈率領達摩堂、羅漢堂、般若堂、戒律院各處首 座高僧,在山門外迎接,請群豪到大雄寶殿分賓主坐下,小 沙彌送上清茶。 空聞和張無忌、楊逍、殷天正等人寒暄了几句,便即默 然。張無忌說道:“方丈神僧,我們無事不登三寶殿,特來求 懇方丈瞧在武林一脈,開釋敝教謝法王,大恩大德,日后必 當補報。”空聞道:“阿彌陀佛,出家人慈悲為本,戒嗔戒殺, 原不該跟謝法王為難。不過老衲師兄空見命喪謝施主之手。張 教主是一教之主,也當明白武林中的規矩。”

張無忌道:“此中另有緣故,可也怪不得謝法王。”于是 將空見甘愿受拳以化解武林中一場大冤孽的經過說了。空聞 等只聽得一半,便即口宣佛號,一齊恭恭敬敬的站起。空聞 目中含淚,顫聲道:“善哉,善哉!空見師兄以大愿力行此大 善舉,功德非小。”群僧低聲念經,對空見之仁俠高義,無不 敬佩。明教群豪也一齊站起,致欽仰之意。 張無忌詳細說畢當日經過,又道:“謝法王失手傷了空見 神僧,至感后悔,但事后細細回想,此事的罪魁禍首,實是 貴寺的圓真大師。”他見圓真不在殿上,說道:“請圓真大師 出來,當面對質,分辨是非。”

周顛插口道:“是啊,在光明頂上這禿驢裝假死,卻又活 了過來,鬼鬼祟祟,是甚么好東西?快叫他滾出來。”那日他 在光明頂上吃了圓真大虧后,一直記恨。張無忌忙道:“周先 生不可在方丈大師之前無禮。”周顛道:“我是罵圓真那禿驢, 又不是罵方丈那禿……”這“禿”字一出口,知道不對,急 忙伸手按住自己的嘴巴。

空智聽周顛出言無禮,更增惱怒,說道:“然則我空性師 弟之死,張教主卻又如何解釋?”張無忌道:“空性神僧豪爽 俠義,在下當日在光明頂上有緣拜會,極是欽佩。空性大師 曾和在下相約,日后相互切磋武學。豈知不幸身遭大難,在 下深為悼惜。此是奸人暗算,實與敝教無涉。”空智冷笑道: “張教主倒推得忒煞干淨。然則汝陽王郡主與明教聯手之事, 那也是假的了?”張無忌臉上一紅,道:“郡主與她父兄不洽, 投身敝教。郡主往日對貴寺諸多不敬之處,在下自當命她上 山拜佛,鄭重謝罪。”空智喝道:“張教主花言巧語,于事何 補?你身為一教之主,信口胡言,豈不令天下英雄恥笑?” 張無忌想到殺空性、擒眾僧之事,確是趙敏大大的不該, 雖與明教無涉,但她目下卻是托身于己,可不能推委不理,正 為難間,鐵冠道人厲聲說道:“空智大師,我教主敬你是前輩 高僧,給足了你面子,你可須知自重。我教主守信重義,豈 能說一句假話?你辱我教主,便是辱我明教百萬之眾。縱我 教主寬洪大量,不予計較,我們做部屬的卻不能善罷甘休。” 此時明教教眾在淮泗、豫鄂一帶攻城掠地,招兵買馬,說是 “百萬之眾”,確非浮夸之言。

空智冷笑道:“百萬之眾便怎地?莫非要將少林寺踏為平 地?魔教辱我少林,原非自今日始。我們失手被擒,囚于萬 安寺中,只能怪自己粗心大意,自來邪正不兩立,那也沒有 甚么。你們來到我少林寺,在十六尊羅漢像的背上刻了十六 個大字,嘿嘿,‘先誅少林,再滅武當,惟我明教,武林稱王!’ 好威風,好煞氣!” 這十六個字,乃是當日趙敏手下武士將少林僧眾擒去之 后,以利刃刻在十六尊羅漢的背上。范遙一待眾人出寺,便 即飛身回到羅漢堂中,將十六尊羅漢像移轉,仍是背心向壁, 以免趙敏嫁禍于明教的陰謀得逞。后來楊逍等發覺,看過后 仍將羅漢像移正,沒料想還是給少林僧眾知悉了。張無忌口 才不佳,又想到這是趙敏胡鬧,內心有愧,不禁無言可答。 楊逍卻道:“空智大師的話,可讓我們不懂了。敝教張教 主是武當弟子張五俠的公子,江湖上盡人皆知。我們就算再 狂妄萬倍,也決不敢辱及教主的先人。張教主自己,又怎會 刻甚么‘再滅武當’的字樣?方丈大師與空智大師乃有德高 僧,豈能于其中這小小道理也不明白?在下相信決無其事。” 這几句話振振有辭,立時令空智為之語塞。

空聞方丈修為日久,心性慈和,且終究以大局為重,心 知明教勢大,若是雙方當真動上了手,只怕傳之千百年的少 林古剎不免要在自己手中毀去,便道:“各位空言爭論,于事 無益,請隨老衲前赴羅漢堂,瞻仰羅漢法像,誰是誰非,便 知端的。”張無忌心想:“一進羅漢堂,真相便當場揭穿。”當 下躊躇不答。楊逍卻道:“如此甚好。”張無忌不明其意,但 見趙敏混在厚土旗眾之中,并未進寺,料想不致為少林僧眾 發覺,倒也不甚擔憂。 當下知客僧在前領路,一行人眾,行向羅漢堂來。空聞 向羅漢像下拜,說道:“弟子驚動羅漢尊者法像,尚請原宥。” 拜罷,吩咐六名弟子恭移法身。六名弟子依言上前,合十默 祝几句,然后三人一邊,分列兩旁,將第一尊羅漢像轉了過 來。

只見那羅漢像背上已削得坦平,涂上了金漆,原來那個 大大的“先”字,早已沒半點痕跡。這一來,不但空聞、空 智等大吃一驚,張無忌也是大出意料之外。 少林群弟子一齊動手,將其余各尊羅漢像一一轉過,背 上卻哪里有一筆半划?霎時之間,群僧面面相覷,說不出話 來他們曾看得清清楚楚,每尊羅漢像背上都刻得有個大字,拼 起來是“先誅少林,再滅武當,惟我明教,武林稱王”等十 六字,卻何以會突然不見?羅漢像背上金漆甚新,顯是剛涂 上去的,但少林寺近數月來守衛何等嚴密,要鏟去這十六尊 羅漢像背上所刻字跡,再涂上金漆,著實不是易事,寺中僧 眾怎能全無知覺? 張無忌轉過頭來,見韋一笑和范遙正相視而笑,心下恍 然,那自是本教兄弟們作下了手腳,心想:“干這事的人神通 廣大,好生了得。”

楊逍見群僧驚愕萬狀,便道:“貴寺福澤深厚,功德無量, 十六位尊者金身完好無缺。料想正如空智大師所云,先前曾 遭奸人損毀,但十六位阿羅漢顯靈,佛法無邊,立即自行補 起,實乃可喜可賀。”說著便向羅漢像跪拜下去。張無忌等跟 著一齊拜倒。 空聞、空智等雖不信羅漢顯靈、佛法無邊云云的鬼話,但 料定是明教暗中做了手腳,不論怎樣,總是向本寺補過致歉, 各人心中存著的氣惱不由得均消解了三分,而對眾魔頭神出 鬼沒的手段,卻又有三分佩服,三分驚懼。

空聞道:“羅漢像既已完好如初,此事不必再提。”揮手 命群弟子推羅漢像轉身,又道:“昨晚張教主降臨,已與老衲 三位師叔朝過相。聽說渡厄師叔和張教主訂下了約會,只須 張教主破得我三位師叔的‘金剛伏魔圈’,任憑將謝施主帶 走。”張無忌道:“不錯,渡厄大師確有此言。但在下深佩三 位高僧武功高深,自知不是敵手,昨晚已折在三位高僧手下, 敗軍之將,何敢言勇?”空聞道:“阿彌陀佛,張教主言重了。 昨晚勝負未分,更兼教主仁俠為懷,出手相助,三位師叔深 感高義。”

楊逍、范遙等聽張無忌說過渡厄等三僧武功精妙,均盼 一見。殷天正道:“既是少林眾高僧執意于武學上一見高低, 教主,咱們不自量力,只好領教少林派的絕學。好在咱們是 為相救謝兄弟而來,實逼處此,無可奈何,并非膽敢到領袖 武林的少林寺來撒野。”

張無忌對外公之言向來極是尊重,又想除此之外,也別 無善法,便道:“弟兄們聽到在下頌揚三位高僧神功蓋世,都 說三位高僧坐關數十年,武林中誰也不知,今日大伙兒有幸 拜見,實是生平之幸。”空智舉手道:“請!”領著群豪走向寺 后山峰。 明教洪水旗下教眾在掌旗使唐洋率領之下,列陣布在山 峰腳邊,聲勢甚壯。空聞等視若無睹,徑行上峰。空聞、空 智合十走向松樹之旁,躬身稟報。 渡厄道:“陽頂天的仇怨已于昨晚化解,羅漢像的事今日 也揭過了,好得很,好得很。張教主,你們几位上來動手?” 楊逍等見三僧身形矮小瘦削,嵌在松樹干中,便像是三具僵 尸人干,但几句話卻說得山谷鳴響,顯是內力深厚之極,不 由得聳然動容。

張無忌尋思:“昨晚我孤身一人,斗他三人不過,咱們今 日人多,倘若一涌而上,一來施展不開,二來倚多為勝,也 折了本教的威風。多了不好,少了不成,咱們三個對他三個, 最是公平。”便道:“昨晚在下見識到三位高僧神功,衷心欽 佩,原不敢再在三位面前出丑。但謝法王跟在下有父子之恩, 與眾兄弟有朋友之義,我們縱然不自量力,卻也非救他不可。 在下想請兩位教中兄弟相助,以三對三,平手領教。” 渡厄淡淡的道:“張教主不必過謙。貴教倘若再有一位武 功和教主不相伯仲的,那么只須兩位聯手,便能殺了我們三 個老禿。但若老衲所料不錯,如教主這等身手之人,舉世再 無第二位,那么還是人多一些,一齊上來的好。”

周顛、鐵冠道人等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都想這老禿驢 好生狂妄,竟將天下英雄視若無物,只是語氣之中總算自承 不及張教主,說舉世無人能與教主平手,倒還算客氣。周顛 張嘴欲語,說不得手快,伸掌擋在他口前。 張無忌道:“敝教雖是旁門左道,不足與貴派名門抗衡, 但數百年的基業,也有一些人才。在下因緣時會,暫代教主 之職,其實論到才識武功,敝教中勝于在下者,又豈少了?韋 蝠王,請你將這份名帖呈上三位高僧。”說著取出一張名帖, 上面自張無忌、楊逍、范遙、殷天正、韋一笑以下,書就此 次拜山群豪的姓名。

韋一笑知道教主要自己顯示一下當世無雙的輕功,好教 少林群僧不敢小覷了明教中的人物,當下躬身應諾,接過名 帖,身子并未站直,竟不轉身,便即反彈而出,猶如一溜輕 煙,相隔十余丈間,便飄到了三株松樹之間,雙掌一翻,將 名帖送交渡厄。 渡厄等三僧見他一晃之間,便即到了自己跟前,輕功之 佳,實是從所未見,何況他是倒退反彈,那更是匪夷所思,不 由得贊道:“好輕功!”

少林群僧個個是識貨的,登時采聲雷動。明教群豪雖均 知韋一笑輕功了得,但這般倒退反彈的身手,卻也是初次見 到,不過各人不便稱贊自家人,盡管心中佩服,卻都默不作 聲。只有周顛一人鼓掌大贊。 渡厄微微欠身,伸手接過名帖,他右手五根手指一搭到 名帖,韋一笑全身一麻,宛似受到雷震,胸口發熱,身子几 欲軟倒。他大驚之下,急忙運功支撐。渡厄已將名帖取了過 去,從名帖上傳來的這一股內勁也即消失。韋一笑臉色一變, 暗想這眇目老僧的內勁當真是深不可測,不敢多所逗留,斜 身一讓,從一片長草上滑了過來,回到張無忌身旁。這一手 “草上飛”的輕功雖非特異,但練到這般猶如凌虛飄行,那也 是神乎其技的了。

空聞、空智等均想:“此人輕功造詣如此地步,固是得了 高人傳授,但也出于天賦,看來他是生就異稟,旁人縱是苦 練,也決計到不了這等境界。” 渡厄說道:“張教主說貴教由三人下場,除了教主與這位 韋蝠王外,還有哪一位前來指教?”張無忌道:“韋蝠王已領 教過大師的內勁神功,在下想請明教左右光明使者相助。”渡 厄心中一動:“這少年好銳利的眼光,適才我隔帖傳勁,只是 一瞬間之事,居然被他看了出來。甚么左右光明使者,難道 比這姓韋的武功更高么?”他坐關年久,于楊逍的名頭竟然沒 聽見過,至于范遙,則長年來隱姓埋名,旁人原也不知。 楊范二人聽得教主提及自己名字,當即踏前一步,躬身 道:“謹遵教主號令。”張無忌道:“三位高僧使的是軟兵刃, 咱們用甚么兵刃好?”張、楊、范三人平時臨敵均是空手,今 日面對勁敵,可不能托大不用兵刃,三人一法通,萬法通,甚 么兵刃都能使用,張無忌此言,乃是就著二人方便。楊逍道: “聽由教主吩咐便是。”

張無忌微一沉吟,心想:“昨晚河間雙煞以短攻長,倒也 頗占便宜。”便從懷中取出六枚聖火令來,將四枚分給了楊范 二人,說道:“咱們上少林寺拜山,不敢攜帶兵器,這是本教 鎮教之寶,大家對付著使罷。”楊范二人躬身接過,請示方略。 空智突然大聲道:“苦頭陀,咱們在萬安寺中結下的梁子, 豈能就此揭過?來來來,待老衲先領教你的高招。老衲今日 沒服十香軟筋散,各人手下見真章罷。”他被囚萬安寺的怨氣 未曾發泄,今日見到范遙,一直盡力抑制心下怒火,此刻再 也忍耐不住了。

范遙淡淡一笑,說道:“在下奉教主號令,向三位高僧領 教,大師要報昔日之仇,待此事過后,再行奉陪。”空智從身 旁弟子手中接過長劍,喝道:“你不自量力,要和我三位師叔 動手,不死也必重傷。我這仇是報不了啦。”范遙笑道:“我 死在令師叔手下,也是一樣。”空智冷笑道:“明教之中,既 除閣下之外更無別位高手,那也罷了。” 他這句話原是激將之計,明教群豪豈有不知?但覺若是 咽了這口氣下去,倒教少林派將本教瞧得小了。以位望而論, 范遙之下便是白眉鷹王殷天正。張無忌覺得外公年邁,不便 請他出手,便想請舅父殷野王出馬。殷天正已踏上一步,說 道:“教主,屬下殷天正討令。”張無忌道:“外公年邁,便請 舅舅……”殷天正道:“我年紀再大,也大不過這三位高僧。 少林派有碩德耆宿,我明教便無老將么?”

張無忌知外公武功深湛,不在楊逍、范遙之下,比舅舅 高出甚多,若是由他出戰,當多几分把握,說道:“好,范右 使留些力氣,待會向空智神僧領教,便請外公相助孩兒。” 殷天正道:“遵命!”從范遙手中接過了聖火雙令。 空聞方丈朗聲道:“三位師叔,這位殷老英雄人稱白眉鷹 王,當年自創天鷹教,獨力與六大門派相抗衡,真是了不起 的英雄好漢。這位楊先生,內功外功俱臻化境,是明教中的 第一流人物,昆侖、峨嵋兩派的高手,曾有不少敗在他的手 下。” 渡劫干笑數聲,說道:“幸會,幸會!且看少林門下弟子, 卻又身手如何?”三僧黑索一抖,猶似三條墨龍一般,圍成了 三層圈子。

張無忌昨晚與三僧動手時伸手不見五指,全憑黑索上的 勁氣辨認敵方兵刃來路,此時方當午初,艷陽照空,連三僧 臉上每一條皺紋都瞧得清清楚楚。他倒轉聖火令,抱拳躬身, 說道:“得罪了!”側身便攻了上去。楊逍飛身向左。殷天正 大喝一聲,右手舉起聖火令往渡難的黑索上擊落。“當嗚”一 響,索令相擊。這兩件奇形兵刃相互碰撞,發出的聲音也十 分古怪。兩人手臂都是一震,心道:“好厲害!”均知是遇到 了生平罕逢的勁敵。 張無忌尋思:“三僧黑索結圈,招數嚴密,我等雖三人聯 手,也決非三五百招之內所能攻破,且耗費三僧的內勁,徐 尋破綻。”眼見黑索纏到,便以聖火令與之硬碰硬的對攻。 斗到一頓飯時分,張無忌等三人已將索圈壓得縮小了丈 許圓徑。然而三僧的索圈壓小,抗力越強,三人每攻前一步, 便比前要多花几倍力氣。楊逍與殷天正越斗越是駭異,起初 尚是以三敵三的局面,到得半個時辰之后,楊殷二人漸漸支 持不住,成為二人合斗渡難。張無忌卻是一人對付渡厄、渡 劫二僧。

殷天正走的全是剛猛路子。楊逍卻是忽柔忽剛,變化無 方。這六人之中,以楊逍的武功最為好看,兩枚聖火令在他 手中盤旋飛舞,忽而成劍,忽而為刀,忽而作短槍刺、打、纏、 拍,忽而當判官筆點、戳、捺、挑,更有時左手匕首,右手 水刺,忽地又變成右手鋼鞭,左手鐵尺,百忙中尚自雙令互 擊,發出啞啞之聲以擾亂敵人心神。相斗未及四百招,已連 變了二十二般兵刃,每般兵刃均是兩套招式,一共四十四套 招式。

空智于少林派七十二絕藝得其十一,范遙自負于天下武 學無所不窺,但此刻見楊逍神技一至于斯,都不由得暗自嘆 服。周顛與楊逍素有嫌隙,曾數次和他爭斗,此刻越看越是 慚愧:“楊逍這龜兒子原來一直讓著我。先前我只道他武功只 比我稍高,每次動手,總是碰巧運氣好,這才勝我一招半式。 豈知我周顛跟他龜兒子差著這么老大一橛。” 但不論楊逍如何變招,渡難一條黑索分敵二人,仍是絲 毫不落下風。眾人只見殷天正頭上白霧升起,知他內力已發 揮到了極致,一件白布長袍慢慢鼓起,衣內充滿了氣流。他 每踏出一步,腳底便是一個足印,斗到將近一個時辰,三株 松樹外已被他踏出了一圈足印。 陡然之間,殷天正將右手聖火令交于左手,將渡難的黑 索一壓,右手一招劈空掌便向他擊了過去。渡難左手一起,五 指虛抓,握成空拳,也是一掌劈出。

空聞、空智等一齊“噫”了一聲,聲音中充滿了驚訝佩 服之情。原來渡難還他這一掌,乃是少林七十二絕藝中之一 的“須彌山掌”。這門掌力極難練成,那是不必說了,縱然練 成了,每次出掌,也須坐馬運氣,凝神良久,始能將內勁聚 于丹田,哪知渡難要出掌便出掌,一動念間就將“須彌山 掌”拍了出來,跟著黑索一抖,又向楊逍扑擊而至。

但渡難以“須彌山掌”與殷天正對掌,黑索上的勁力便 弱了一大半。他當下以巧補弱,使得黑索滾動飛舞,宛若靈 蛇亂顫,楊逍的兩根聖火令也是變化無窮。旁觀眾人大半去 瞧他二人相斗。殷天正凝神提氣,一掌掌的拍出,忽而跨前 兩步,忽而又倒退兩步。那邊張無忌以一敵二,三人的招式 都是平淡無奇,所有拚斗都在內勁上施展。這般拚斗比之殷 天正斗力和楊逍斗巧,其實更加凶險,只要內勁被對方一逼 上岔路,縱非立時氣絕死亡,也當走火入魔,發瘋癱瘓,均 屬尋常。只是這等比拚,只有身歷其境的局中人方知甘苦,旁 觀者武功再高,也無法從他三人的招式中辨認出來。

眼見太陽由偏東而當頭直射,更漸漸偏西。空聞、空智、 范遙、韋一笑等高手這時已看出了雙方勝負之機。但見殷天 正頭頂的白氣越來越濃,而渡劫坐在其中的那棵大松樹枝干 上的針葉不住搖晃顫動,可知渡厄和渡劫二僧功力究有高下, 斗到此時,渡劫背靠松樹,須得借助大樹之力,方能與張無 忌的九陽神功相抗。倘若殷天正支持不住,那便是明教輸了, 若是渡劫先一步難以抵擋,則是少林派落敗。

出手相斗的六人更加明白這中間的關鍵所在。殷天正與 渡難比拚掌力,拚到三十余掌之后,已自知終非敵手,心想: “我們今日之事,以救謝兄弟為重。我一個人的勝負榮辱,何 足道哉?何況輸在少林派前輩高人手下,也不能說是損了我 白眉鷹王的威名。”當下拚得一掌,便向后退出半步,拚到十 余掌后,已退到丈許之外。哪知“須彌山掌”乃少林派七十 二絕藝之一,渡難在這掌法上浸淫數十載,威力實是非同小 可,殷天正退一步,渡難的掌力跟著進擊一步,勁力竟不以 路程拉遠而稍衰。

楊逍尋思:“這少林僧果真了得,我聖火令上招數再變, 終究也奈何不了他。殷白眉獨受內勁,時候長了只怕支持不 住。”兩枚聖火令一合,想要挾住黑索,跟他也來個硬碰硬的 斗力,以分殷天正重擔。不料聖火令剛要挾到黑索,渡難手 腕一抖,黑索索頭直昂上來,撞向楊逍面門。楊逍心念如電, 聖火令脫手,向渡難胸口急擲過去,雙掌一翻,已抓住索頭, 一招“倒曳九牛尾”,猛力向外急拉。

渡難見他兵刃出手,當作暗器般打來,勁道猛極,左手 上肘一沉,壓向飛襲左胸的聖火令,卻見另一枚突然間中道 轉向,呼的一聲,斜刺射向渡劫。原來這六人之中,以楊逍 最工心計,他這兩枚聖火令攻渡難的是虛,攻渡劫的那枚之 上方用上了全身內勁。 渡劫正與張無忌全力相抗,眼見渡難對付楊殷二人已穩 占上風,哪想得到楊逍竟會忽出奇招,以此怪異的手法偷襲, 一驚之下,聖火令已到面門。渡劫心神微亂,輕輕伸起兩指, 將那枚聖火令挾了下來。但其時他與張無忌全神貫注的比拚 內勁,哪容得這么心神一分,霎時之間,他存身其內的大松 樹搖晃不止,樹上松針紛紛下墮,便如半空中下了一陣急雨。 張無忌一覺對方破綻大露,這乾坤大挪移心法最擅于尋瑕抵 隙,對方百計防護,尚且不穩,何況自呈虛弱?他手指上五 股勁氣,登時絲絲作響,疾攻過去。片刻間啪啪有聲,渡劫 那棵松樹上一根根小枝也震得落了下來。

渡厄眼見勢危,霍地站起,身形一晃,已到了渡劫身旁, 伸出左手,搭在他的肩頭。渡劫得師兄渡厄相助,方得重行 穩住。 那邊廂渡難與殷天正、楊逍也已到了各以真力相拚、生 死決于俄頃的地步。楊逍拉著黑索一端,向外扯奪,殷天正 卻以破山碎碑的雄渾掌力,不絕向渡難抵壓過去。兩大高手 一拉一推,兩股勁力恰恰相反,渡難身處其間,雖然吃力萬 分,卻仍不現敗象。

旁觀的明教群豪和少林僧眾眼見這等情景,知道這場拚 斗下來,不僅分出勝敗而已,六大高手之中只怕有半數要命 喪當場。偌大一座山峰之上,剎時間竟無半點聲息,群雄泰 半汗濕衣背,沒一個不是提心吊膽,為己方的人擔憂。 便在這萬籟俱寂之際,忽聽得三株松樹之間的地底下,一 個低沉的聲音說起話來:“楊左使、殷大哥、無忌孩兒,我謝 遜雙手染滿血跡,早已死有余辜。今日你們為救我而來,與 少林寺三位高僧爭斗,若是雙方再有損傷,謝遜更是罪上加 罪。無忌孩兒,你快快率同本教兄弟,退出少林寺去。否則 我立時自絕經脈,以免多增罪孽。”正是謝遜以“獅子吼”神 功在地牢中說話。當年他在王盤山島上,用獅子吼震死震昏 各幫各派無數豪士,此刻雖非以此神功傷人,但眾人耳鼓仍 是震得嗡嗡作響,相顧失色。

張無忌知道義父言出如山,決不肯為了一己脫困,致令 旁人再有損傷,眼前情勢,倘若力拚到底,自己雖可無恙,但 外公、楊逍、渡劫、渡難四人必定不免,正躊躇間,只聽謝 遜大聲喝道:“無忌,你還不去么?” 張無忌道:“是!謹遵義父吩咐。”他退后一步,朗聲說 道:“三位高僧武功果然神妙之至,今日明教無法攻破,他日 再行領教。外公、楊左使,咱們收手罷!”說著勁氣一收,將 渡厄、渡劫二僧黑索所發出的內勁一彈而回。 楊逍與殷天正聽到他的號令,苦于正與渡難全力相拚,無 法收手,若是收回內勁,立時便被渡難的勁氣所傷,渡難此 刻也是欲罷不能。張無忌走到殷天正之前,雙掌揮出,接過 了渡難與殷天正分從左右襲來的掌力,跟著伸出聖火令,搭 在渡難的黑索中端。黑索正被楊逍與渡難拉得如繃緊了的弓 弦一般。張無忌的聖火令一搭上,乾坤大挪移的神功登時將 兩端傳來的猛勁化解了。黑索軟軟垂下,落在地下,楊逍手 快,一把搶起。

渡難臉色一變,正欲發話,楊逍雙手捧著黑索,走近几 步,說道:“奉還大師兵刃。”渡劫已知他的心意,將身旁的 兩枚聖火令拾了起來,交還給他。 自經適才這一戰,三位少林高僧已收起先前的狂傲之心, 知道拚將下去勢必兩敗俱傷,己方三人實無法占得上風。渡 厄說道:“老衲閉關數十年,重得見識當世賢豪,至感欣幸。 張教主,貴教英才濟濟,閣下更是出類拔萃,唯望以此大好 身手多為蒼生造福,少作傷天害理之事。”張無忌躬身道: “多謝大師指教,敝教不敢胡作非為。”渡厄道:“我師兄弟三 人,在此恭候張教主大駕三度蒞臨。”張無忌道:“不敢,然 而自當再來領教。謝法王是在下義父,恩同親生。”渡厄長嘆 一聲,閉目不語。

張無忌率同楊逍諸人,拱手與空聞、空智等人作別,走 下山去。彭瑩玉傳出訊號,撤回五行旗人眾。巨木旗和厚土 旗教眾于離寺五里外倚山搭了十余座木棚,以供眾人住宿。 張無忌悶悶不樂,心想本教之中,無人的武功能比楊逍 與外公更高,就算換上范遙與韋一笑,那也不過和今日的局 面相若,天下哪里更去找一兩位勝于他們的高手,來破這 “金剛伏魔圈”?彭瑩玉猜中他的心事,說道:“教主,你怎地 忘了張真人?” 張無忌躊躇道:“倘若我太師父肯下山相助,和我二人聯 手,破這‘金剛伏魔圈’定可辦到。但此舉大傷少林、武當 兩派的和氣,太師父未必肯允。再則太師父一百多歲的年紀, 武學修為雖已爐火純青,究竟年紀衰邁,若有失閃,如何是 好?”

突然之間,殷天正站起身來,哈哈笑道:“張真人如肯下 山,定然馬到成功,妙極,妙極!”干笑几聲,張大了口,聲 音忽然啞了。 群豪見他笑容滿臉,直挺挺的站著,都覺奇怪。楊逍道: “殷兄,你想張真人能下山出手么?”他連問兩次,殷天正只 是不答,身子也一動不動。張無忌吃了一驚,伸手一搭他的 脈搏,不料心脈早停,竟已氣絕身亡。原來他當日在光明頂 獨斗六大派群豪,苦苦支撐,真元已受了大損,適才苦戰渡 難,又耗竭了全部力氣,加之年事已高,竟然油盡燈枯。 張無忌抱著他的尸身,哭了出來。殷野王搶了上來,更 是呼天搶地的大哭。群豪念及同教的義氣,無不愴然淚下。訊 息傳出,明教中有許多教眾原屬天鷹教旗下,登時哭聲震動 山谷。

這數日間,群豪忙著料理殷天正的喪事。各門派、各幫 會的武林人物也絡繹上山。這些人仰慕殷天正的威名,都到 木棚中他靈前□祭。空聞、空智等已親自前來祭過,隨后又 派了三十六名僧人,為殷天正做法事超度。但三十六名僧人 只念了几句經,便給殷野王手執哭喪棒轟了出去。周顛更在 一旁大罵:“少林禿驢,假仁假義。”

張無忌憂心如搗,和楊逍、彭瑩玉、趙敏等商議數次,始 終不得善法。趙敏曾想設法將“十香軟筋散”下在渡厄三僧 的飲食之中,又說要去召鹿杖客、鶴筆翁二人來和張無忌聯 手,但張無忌和楊逍等均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