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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叮叮噹噹

那少年心中一片迷惘,搔了搔頭,說道:「奇怪,奇怪!」見到桌上那盒泥人 兒,自言自語:「泥人兒卻在這裡,那麼我又不是做夢了。」打開盒子蓋,拿了泥 人出來。

其時他神功初成,既不會收勁內斂,亦不知自己力大,就如平時這般輕輕一捏 ,刷刷刷幾聲,裹在泥人外面的粉飾、油彩和泥底紛紛掉落。那少年一聲「啊喲」 ,心感可惜,卻見泥粉褪落處裡面又有一層油漆的木面。索性再將泥粉剝落一些, 裡面依稀現出人形,當下將泥人身上泥粉盡數剝去,露出一個裸體的木偶來。

木偶身上油著一層桐油,繪滿了黑線,卻無穴道位置。木偶刻工精巧,面目栩 栩如生,張嘴作大笑之狀,雙手捧腹,神態滑稽之極,相貌和本來的泥人截然不同 。

那少年大喜,心想:「原來泥人兒裡面尚有木偶,不知另外那些木偶又是怎生 模樣?」反正這些泥人身上的穴道經脈早已記熟,當下將每個泥人身外的泥粉油彩 逐一剝落。果然每個泥人內都藏有一個木偶,神情或喜悅不禁,或痛哭流淚,或裂 觜大怒,或慈和可親,無一相同。木偶身上的運功線路,與泥人身上所繪全然有異 。

那少年心想:「這些木偶如此有趣,我且照他們身上的線路練練功看。這個哭 臉別練,似他這般哭哭啼啼的豈不難看?裂著嘴笑的也不好看,我照這個笑嘻嘻的 木人兒來練。」當下盤膝坐定,將微笑的木偶放在面前幾上,丹田中微微運氣,便 有一股暖洋洋的內息緩緩上升,他依著木偶身上所繪線路,引導內息通向各處穴道 。

他卻那裡知道,這些木偶身上所繪,是少林派前輩神僧所創的一套『羅漢伏魔 神功』。每個木偶是一尊羅漢。這門神功集佛家內功之大成,深奧精微之極。單是 第一步攝心歸元,須得摒絕一切俗慮雜念,十萬人中便未必有一人能做到。聰明伶 俐之人總是思慮繁多,但若資質魯鈍,又弄不清其中千頭萬緒的諸種變化。

當年創擬這套神功的高僧深知世間罕有聰明、純朴兩兼其美的才士。空門中雖 然頗有根器既利、又已修到不染於物欲的僧侶,但如去修練這門神功,勢不免全心 全意的『著於武功』,成為實証佛道的大障。佛法稱『貪、嗔、痴』為三毒,貪財 貪色固是貪,耽於禪悅、武功亦是貪。因此在木羅漢外敷以泥粉,塗以油彩,繪上 了少林正宗的內功入門之道,以免後世之人見到木羅漢後不自量力的妄加修習,枉 自送了性命,或者離開了佛法正道。

大悲老人知道這一十八個泥人是武林異寶,花盡心血方始到手,但眼見泥人身 上所繪的內功法門平平無奇,雖經窮年累月的鑽研,也找不到有甚寶貴之處。他既 認定這是異寶,自然小心翼翼,不敢有半點損毀,可是泥人不損,木羅漢不現,一 直至死也不明其中秘奧的所在。其實豈止大悲老人而已,自那位少林僧以降,這套 泥人已在十一個人手中流轉過,個個戰戰兢兢,對十八個泥人周全保護,思索推敲 ,盡屬徒勞。這十一人都是遺恨而終,將心中一個大疑團帶入了黃土之中。

那少年天資聰穎,年紀尚輕,一生居於深山,世務一概不通,非純朴不可,恰 好合式。也幸好他清醒之後的當天,便即發現了神功秘要。否則幫主做得久了,耳 濡目染,無非娛人聲色,所作所為,盡是兇殺爭奪,縱然天性良善,出於泥而不染 ,但心中思慮必多,那時再見到這一十八尊木羅漢,練這神功便非但無益,且是大 大的有害了。

那少年體內水火相濟,陰陽調合,內力已十分深厚,將這股內力依照木羅漢身 上線路運行,一切窒滯處無不豁然而解。照著線路運行三遍,然後閉起眼睛,不看 木偶而運功,只覺舒暢之極,又換了一個木偶練功。

他全心全意的沉浸其中,練完一個木偶,又是一個,於外界事物,全然的不聞 不見,從天明到中午,從中午到黃昏,又從黃昏到次日天明。

侍劍初時怕他侵犯,只探頭在房門口偷看,見他凝神練功,一會兒嘻嘻傻笑, 過了一會卻又愁眉苦臉,顯是神智胡塗了,不禁擔心,便躡足進房。待見他接連一 日一晚的練功,無止無休,心中早已忘了害怕,只是滿心掛懷,出去睡上一兩個時 辰,又進來看他。

貝海石也在房外探視了數次,見他頭頂白氣氤氳,知他內功又練到了緊要關頭 ,便吩咐下屬在幫主房外加緊守備,誰也不可進去打擾。

待得那少年練完了十八尊木羅漢身上所繪的伏魔神功,已是第三日晨光熹微。 他長長的舒了口氣,將木偶放入盒中,合上盒蓋,只覺神清氣爽,內力運轉,無不 如意,卻不知武林中一門稀世得見的『羅漢伏魔神功』已是初步小成。本來練到這 境界,少則五六年,多則數十年,決無一日一夜間便一蹴可至之理。只是他體內陰 陽二氣自然融合,根基早已培好,有如上遊萬頃大湖早積蓄了汪洋巨浸,這『羅漢 伏魔神功』只不過將之導入正流而已。正所謂『水到渠成』,他數年來苦練純陰純 陽內力乃是儲水,此刻則是『渠成』了。

一瞥眼間,見侍劍伏在床沿之上,已然睡著了,於是跨下床來,其時中秋已過 ,八月下旬的天氣,頗有涼意,見侍劍衣衫單薄,便將床上的一條錦被取過,輕輕 蓋在她身上。走到窗前,但覺一股清氣,夾著園中花香撲面而來。忽聽得侍劍低聲 道:「少爺,少爺你……你別殺了!」那少年回過頭來,問道:「你怎麼老是叫我 少爺?又叫我別殺人?」

侍劍睡得雖熟,但一顆心始終吊著,聽得那少年說話,便即醒覺,拍拍自己心 口,道:「我……我好怕!」眼見床上沒了人,回過頭來,卻見那少年立在窗口, 不禁又驚又喜,笑道:「少爺,你起來啦!你瞧,我……我竟睡著了。」站起身來 ,披在她肩頭的錦被便即滑落。她大驚失色,只道睡夢中已被這輕薄無行的主人玷 污了,低頭看自身衣衫,卻是穿得好好地,霎時間驚疑交集,顫聲道:「你……你 ……我……我……」

那少年笑道:「你剛才說夢話,又叫我別殺人。難道你在夢中,也見到我殺人 嗎」

侍劍聽他不涉遊詞,心中略定,又覺自身一無異狀,心道:「是我錯怪了他麼 ?謝天謝地……」便道:「是啊,我剛才做夢,見到你雙手拿了刀子亂殺,殺得地 下橫七豎八的都是屍首,一個個都不……不……」說到這裡,臉上一紅,便即住口 。她日有所見,夜有所夢,這一日兩晚之中,在那少年床前所見的只是那一十八具 裸身木偶,於是夢中見到的也是大批裸體男屍。那少年怎知情由,問道:「一個個 都不什麼?」侍劍臉上又是一紅,道:「一個個都不……不是壞人。」

那少年問道:「侍劍姊姊,我心中有許多事不明白,你跟我說,行不行?」侍 劍微笑道:「啊喲,怎地一場大病,把性格兒都病得變了?跟我們底下人奴才說話 ,也有什麼姊姊、妹妹的。」那少年道:「我便是不懂,怎麼你叫我少爺,又說什 麼是奴才。那些老伯伯又叫我幫主。那位展大哥,卻說我搶了他的妻子,到底是怎 麼一回事?」

侍劍向他凝視片刻,見他臉色誠摯,絕無開玩笑的神情,便道:「你有一日一 夜沒吃東西了,外邊熬得有人參小米粥,我先裝一碗給你吃。」

那少年給她一提,登覺腹中飢不可忍,道:「我自己去裝好了,怎敢勞動姊姊 ?小米粥在那裡?」一嗅之下,笑道:「我知道啦。」大步走出房外。

他臥室之外又是一間大房,房角裡一只小炭爐,燉得小米粥波波波的直響。那 少年向侍劍瞧了一眼。侍劍滿臉通紅,叫道:「啊喲,小米粥燉糊啦。少爺,你先 用些點心,我馬上給你燉過。真糟糕,我睡得像死人一樣。」

那少年笑道:「糊的也好吃,怕什麼?」揭開鍋蓋,焦臭刺鼻,半鍋粥已熬得 快成焦飯了,拿起匙羹抄了一匙焦粥,便往口中送去。這人參小米粥本有苦澀之味 ,既未加糖,又煮糊了,自是苦上加苦。那少年皺一皺眉頭,一口吞下,伸伸舌頭 ,說道:「好苦!」卻又抄了一匙羹送入口中,吞下之後,又道:「好苦!」

侍劍伸手去奪他匙羹,紅著臉道:「糊得這樣子,虧你還吃?」手指碰到他手 背,那少年不肯將匙羹放手,手背肌膚上自然而然生出一股反彈之力。侍劍手指一 震,急忙縮手。那少年卻毫不知情,又吃了一匙苦粥。侍劍側頭相看,見他狼吞虎 嚥,神色滑稽古怪,顯是吃得又苦澀,又香甜,忍不住抿嘴而笑,說道:「這也難 怪,這些日子來,可真餓壞你啦。」

那少年將半鍋焦粥吃了個鍋底朝天。這人參小米粥雖煮得糊了,但粥中人參是 上品老山參,實具大補之功,他不多時更是精神奕奕。

侍劍見他臉色紅艷艷地,笑道:「少爺,你練的是什麼功夫?我手指一碰到你 手背,你便把人家彈了開去,臉色又變得這麼好。」那少年道:「我也不知是什麼 功夫,我是照著那些木人兒身上的線路練的。侍劍姊姊,我……我到底是誰?」侍 劍又是一笑,道:「你是真的記不起了,還是在說笑話?」

那少年搔了搔頭,突然問:「你見到我媽媽沒有?」侍劍奇道:「沒有啊。少 爺,我從來沒聽說你還有一位老太太。啊,是了,你一定很聽老太太的話,因此近 來性格兒也有些兒改了。」說著向他瞧了一眼,生怕他舊脾氣突然發作,幸好一無 動靜。那少年道:「媽媽的話自然要聽。」嘆了口氣,道:「不知道我媽媽到那裡 去了。」侍劍道:「謝天謝地,世界上總算還有人能管你。」

忽聽門外有人朗聲說道:「幫主醒了麼?屬下有事啟稟。」

那少年愕然不答,向侍劍低聲問道:「他是不是跟我說話?」侍劍道:「當然 是了,他說有事向你稟告。」那少年急道:「你請他等一等。侍劍姊姊,你得先教 教我才行。」

侍劍向他瞧了一眼,提高聲音說道:「外面是那一位?」那人道:「屬下獅威 堂陳沖之。」侍劍道:「幫主吩咐,命陳香主暫候。」陳沖之在外應道:「是。」

那少年向侍劍招招手,走進房內,低聲問道:「我到底是誰?」侍劍雙眉微蹙 ,心間增憂,說道:「你是長樂幫的幫主,姓石,名字叫破天。」那少年喃喃的道 :「石破天,石破天,原來我叫做石破天,那麼我的名字不是狗雜種了。」

侍劍見他頗有憂色,安慰他道:「少爺,你也不須煩惱。慢慢兒的,你會都記 起來的。你是石破天石幫主,長樂幫的幫主,自然不是狗……自然不是!」

那少年石破天悄聲問道:「長樂幫是什麼東西?幫主是幹什麼的?」

侍劍心道:「長樂幫是什麼東西,這句話倒不易回答。」沉吟道:「長樂幫的 人很多,像貝先生啦,外面那個陳香主啦,都是有大本領的人。你是幫主,大伙兒 都要聽你的話。」

石破天道:「那我跟他們說些什麼話好?」侍劍道:「我是個小丫頭,又懂得 什麼?少爺,你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妨便問貝先生。他是幫裡的軍師,最是聰明不 過的。」石破天道:「貝先生又不在這裡。侍劍姊姊,你想那個陳香主有什麼話跟 我說?他問我什麼,我一定回答不出。你……你還是叫他去吧。」侍劍道:「叫他 回去,恐怕不大好。他說什麼,你只須點點頭就是了。」石破天喜道:「那倒不難 。」

當下侍劍在前引路,石破天跟著她來到外面的一間小客廳中。只見一名身材極 高的漢子倏地從椅上站了起來,躬身行禮,道:「幫主大好了!屬下陳沖之問安。 」

石破天躬身還了一禮,道:「陳……陳香主也大好了,我也向你問安。」

陳沖之臉色大變,向後連退了兩步。他素知幫主倨傲無禮、殘忍好殺,自己向 他行禮問安,他居然也向自己行禮問安,顯是殺心已動,要向自己下毒手了。陳沖 之心中雖驚,但他是個武功高強、桀傲不馴的草莽豪傑,豈肯就此束手竺斃?當下 雙掌暗運功力,沉聲說道:「不知屬下犯了第幾條幫規?幫主若要處罰,也須大開 香堂,當眾宣告才成。」

石破天不明白他說些什麼,驚訝道:「處罰,處罰什麼?陳香主你說要處罰?

」陳沖之氣憤憤的道:「陳沖之對本幫和幫主忠心不貳,並無過犯,幫主何以累出 譏刺之言?」石破天記起侍劍叫他遇到不明白時只管點頭,慢慢再問貝海石不遲, 當下便連連點頭,「嗯」了幾聲,道:「陳香主請坐,不用客氣。」陳沖之道:「 幫主之前,焉有屬下的坐位?」石破天又接連點頭,說道:「是,是!」

兩個個人相對而立,登時僵著不語,你瞧著我,我瞧著你。陳沖之臉色是全神 戒備而兼憤怒惶懼,石破天則是茫然而有困惑,卻又帶著溫和的微笑。

按照長樂幫規矩,下屬向幫主面陳機密之時,旁人不得在場,是以侍劍早已退 出客廳,否則有她在旁,便可向陳沖之解釋幾句,說明幫主大病初癒,精神不振, 陳香主不必疑慮。

石破天見茶幾上放著兩碗清茶,便自己左手取了一碗,右手將另一碗遞過去。 陳沖之既怕茶中有毒,又怕石破天乘機出手,不敢伸手去接,反退了一步,嗆 一 聲,一只瓷碗在地下摔得粉碎。石破天「啊喲」一聲,微笑道:「對不住,對不住 !」將自己沒喝過的茶又遞給他,道:「你喝這一碗吧!」

陳沖之雙眉一豎,心道:「反正逃不脫你的毒手,大丈夫死就死,又何必提心 吊膽?」他知道幫主武功雖然不及自己,但若出手傷了他,萬萬逃不出長樂幫這龍 潭虎穴,在貝大夫手下只怕走不上十招,那時死起來勢必慘不可言,當下接過碗來 ,骨都都的喝幹,將茶碗重重在茶幾上一放,慘然說道:「幫主如此對待忠心的下 屬,但願長樂幫千秋長樂,石幫主長命百歲。」

石破天對「但願石幫主長命百歲」這句話倒是懂的,只不知陳沖之這麼說,乃 是一句反話,也道:「但願陳香主也長命百歲。」

這句話聽在陳沖之耳中,又變成了一句刻毒的譏刺。他嘿嘿冷笑,心道:「我 已命在頃刻,你卻還說祝我長命百歲。」朗聲道:「屬下不知何事得罪了幫主,既 是命該如此,那也不必多說了。屬下今日是來向幫主稟告:昨晚有兩人擅闖總壇獅 威堂,一個是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另一個是二十七八歲的女子。兩人都使長劍, 武功似是凌霄城雪山派一路。屬下率同部屬出手擒拿,但兩人劍法高明,給他們殺 了三名兄弟。那年輕女子後來腿上中了一刀,這才被擒,那漢子卻給逃走了,特向 幫主領罪。」

石破天道:「嗯,捉了個女的,逃了個男的。不知這兩人來幹什麼?是來偷東 西嗎?」陳沖之道:「獅威堂倒沒少了什麼物事。」石破天皺眉道:「那兩人兇惡 得緊,怎地動不動便殺了三個人。」他好奇心起,道:「陳得主,你帶我去瞧瞧那 女子,好麼?」

陳沖之躬身道:「遵命。」轉身出廳,鬥地動念:「我擒獲的這女子相貌很美 ,年紀雖然大了幾歲,容貌可真不錯,幫主若是看上了,心中一喜,說不定便能把 解藥給我。」又想:「陳沖之啊陳沖之,石幫主喜怒無常,待人無禮,這長樂幫非 你安身之所。今日若得僥幸活命,從此遠走高飛,隱姓埋名,再也不來趕這淌渾水 了。可是……可是脫幫私逃,那是本幫不赦的大罪,長樂幫便追到天涯海角,也放 我不過,這便如何是好?」

石破天隨著陳沖之穿房過戶,經過了兩座花園,來到一扇大石門前,見四名漢 子手執兵刃,分站石門之旁。四名漢子搶步過來,躬身行禮,神色於恭謹之中帶著 惶恐。

陳沖之一擺手,兩名漢子當即推開石門。石門之內另有一道鐵柵欄,一把大鐵 鎖鎖著。陳沖之從身邊取出鑰匙親自打開。進去後是一條長長的甬道,裡面點著巨 燭,甬道盡處又有四名漢子把守,再是一道鐵柵。過了鐵柵是一扇厚厚的石門,陳 沖之開鎖打開鐵門,裡面是間兩丈見方的石室。

一個白衣女子背坐,聽得開門之聲,轉過臉來。陳沖之將從甬道中取來的燭台 放在進門處的幾上,燭光照射到那女子臉上。

石破天「啊」的一聲輕呼,說道:「姑娘是雪山派的寒梅女俠花萬紫。」

那日侯監集上,花萬紫一再以言語相激謝煙客。當時各人的言語石破天一概不 懂,也不知『雪山派』、『寒梅女俠』等等是什麼意思,只是他記心甚好,聽人說 過的話自然而然的便不會忘記。此刻相距侯監集之會已有七八年,花萬紫面貌並無 多大變化,石破天一見便即識得。

但石破天當時是個滿臉泥污的小丐,今日服飾華麗,變成了個神採奕奕的高大 青年,花萬紫自然不識。她氣憤憤的道:「你怎認得我?」

陳沖之聽石破天一見到這女子立即便道出她的門派、外號、名字,不禁佩服: 「這小子眼力過人,倒也有他的本事。」當即喝道:「這位是我們幫主,你說話恭 敬些。」

花萬紫吃了一驚,沒想在牢獄之中竟會和這個惡名昭彰的長樂幫幫主石破天相 遇。她和師哥耿萬鐘夜入長樂幫,為的是要查察石破天的身分來歷。她素聞石破天 好色貪淫,敗壞過不少女子的名節,今日落入他手中,不免兇多吉少,不敢讓他多 見自己的容色,立即轉頭,面朝裡壁,嗆  幾下,發出鐵器碰撞之聲,原來她手 上、腳上都戴了銬鐐。

石破天只在母親說故事之時聽她說起過腳鐐手銬,直至今日,方得親見,問陳 沖之道:「陳香主,這位花姑娘手上腳上那些東西,便是腳鐐手銬麼?」陳沖之不 知這句話是何用意,只得應道:「是。」石破天又問:「她犯了什罪,要給她帶上 腳鐐手銬?」

陳沖之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幫主怪我得罪了花姑娘,是以才向我痛下毒手 。可須得趕快設法補救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為一個女子而枉送性命,可真是冤了 。」忙道:「是,是,屬下知罪。」忙從衣袋中取出鑰匙,替花萬紫打開了銬鐐。

花萬紫手足雖獲自由,只有更增驚慌,一時間手足顫抖。她武功固然不弱,智 謀膽識亦殊不在一般武林豪士之下,倘若石破天以死相脅,她非但不會皺一皺眉頭 ,還會侃侃而言,直斥其非,可是耳聽得他反而出言責備擒住自己的陳香主,顯然 在向自己賣好,意存不軌。她一生守身如玉,想到石破天的惡名,當真是不寒而栗 ,拚命將面龐挨在冰冷的石壁之上,心中只是想:「不知是不是那小子?我只須仔 細瞧他幾眼,定能認得出來。」但說什麼也不敢轉頭向石破天臉上瞧去。

陳沖之暗自調息,察覺喝了「毒茶」之後體內並無異樣,料來此毒並非十分厲 害,當可有救,自須更進一步向幫主討好,說道:「咱們便請花姑娘同到幫主房中 談談如何?這裡地方又黑又小,無茶無酒,不是款待貴客的所在。」

石破天喜道:「好啊,花姑娘,我房裡有燕窩吃,味道好得很,你去吃一碗吧 。」花萬紫顫聲道:「不去!不去吃!」石破天道:「味道好得很呢,去吃一碗吧 !」花萬紫怒道:「你要殺便殺,姑娘是堂堂雪山派的傳人,決不向你求饒。你這 惡徒無恥已極,竟敢有非份之想,我寧可一頭撞死在這石屋之中,也決不……決不 到你房中。」

石破天奇道:「倒像我最愛殺人一般,真是奇怪,好端端地,我又怎敢殺你了 ?你不愛吃燕窩也就罷了。想來你愛吃雞鴨魚肉什麼的。陳香主,咱們有沒有?」 陳沖之道:「有,有,有!花姑娘愛吃什麼,只要是世上有的,咱們廚房裡都有。 」花萬紫「呸」了一聲,厲聲道:「姑娘寧死也不吃長樂幫中的食物,沒的玷污了 嘴。」石破天道:「地麼花姑娘喜歡自己上街去買來吃的了?你有銀子沒有?若是 沒有,陳香主你有沒有,送些給她好不好?」

陳沖之和花萬紫同時開口說話,一個道:「有,有,我這便去取。」一個道: 「不要,不要,死也不要。」

石破天道:「想來你自己有銀子。陳香主說你腿上受了傷,本來我們可以請貝 先生給你瞧瞧,你既然這麼討厭長樂幫,那麼你到街上找個醫生治治吧,流多了血 ,恐怕不好。」

花萬紫決不信他真有釋放自己之意,只道他是貓玩耗子,故意戲弄,氣憤憤的 道:「不論你使什麼詭計,我才不上你的當呢。」

石破天大感奇怪,道:「這間石屋子好像監牢一樣,在這裡有什麼好玩?我雖 沒見過監牢,我媽媽講故事時說的監牢,就跟這間屋子差不多。花姑娘,你還是快 出去吧。」

花萬紫聽他這幾句話不倫不類,什麼『我媽媽講故事』雲雲,不知是何意思, 但釋放自己之意倒似不假,哼了一聲,說道:「我的劍呢,還我不還?」心想:「 若有兵刃在手,這石破天如對我無禮,縱然鬥他不過,總也可以橫劍自刎。」

陳沖之轉頭瞧幫主的臉色。石破天道:「花姑娘是使劍的,陳香主,請你還了 她,好不好?」陳沖之道:「是,是,劍在外面,姑娘出去,便即奉上。」

花萬紫心想總不能在這石牢中耗一輩子,只有隨機應變,既存了必死之心,什 麼也不怕了,當下霍地立起,大踏步走了出去。石陳二人跟在其後。穿過甬道、石 門,出了石牢。

陳沖之要討好幫主,親自快步去將花萬紫的長劍取了來,遞給幫主。石破天接 過後,轉遞給花萬紫。花萬紫防他遞劍之時乘機下手,當下氣凝雙臂,兩手倏地探 出,連鞘帶劍,呼的一聲抓了過去。她取劍之時,右手搭住了劍柄,長劍抓過,劍 鋒同時出鞘五寸,凝目向石破天臉上瞧去,突然心頭一震:「是他,便是這小子, 決計錯不了!」

陳沖之知她劍法精奇,恐她出劍傷人,忙回手從身後一名幫眾手中搶過一柄單 刀。

石破天道:「花姑娘,你腿上的傷不礙事吧?若是斷了骨頭,我倒會給你接骨 ,就像給阿黃接好斷腿一樣。」

這句話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花萬紫見他目光向自己腿上射來,登時臉上一紅 ,斥道:「輕薄無賴,說話下流。」石破天奇道:「怎麼?這句話說不得麼?我瞧 瞧你的傷口。」他一派天真爛漫,全無機心,花萬紫卻認定他在調戲自己,刷的一 聲,長劍出鞘,喝道:「姓石的,你敢上前一步,姑娘跟你拚了。」劍尖上青光閃 閃,對準了石破天的胸膛。

陳沖之笑道:「花姑娘,我幫主年少英俊,他瞧中了你,是你大大的福份。天 下也不知有多少年輕美貌的姑娘,想陪我幫主一宵也不可得呢。」

花萬紫臉色慘白,一招『大漠飛沙』,劍挾勁風,向石破天胸口刺去。

石破天此時雖然內力渾厚,於臨敵交手的武功卻從來沒學過,眼見花萬紫利劍 刺到,心慌意亂之下,立即轉身便逃。幸好他內功極精,雖是笨手笨腳的逃跑,卻 也自然而然的快得出奇,呼的一聲,已逃出了數丈以外。

花萬紫沒料到他竟會轉身逃走,而瞧他幾個起落,便如飛鳥急逝,姿式雖然十 分難看,但輕功之佳,實是生平所未睹,一時不由得呆了,怔怔的站在當地,說不 出話來。

石破天站在遠處,雙手亂搖,道:「花姑娘,我怕了你啦,你怎麼動不動便出 劍殺人。好啦,你愛走便走,愛留便留,我……我不跟你說話了。」他猜想花萬紫 要殺自己,必有重大原由,自己不明其中關鍵,還是去問侍劍的為是,當下轉身便 走。

花萬紫更是奇怪,朗聲道:「姓石的,你放我出去,是不是?是否又在外伏人 阻攔?」石破天停步轉身,奇道:「我攔你幹什麼?一個不小心,給你刺上一劍, 那可糟了。」

花萬紫聽他這麼說,心下將信將疑,兀自不信他真的不再留難自己,心想:「 且不理他有何詭計,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向他狠狠瞪了一眼,心中又道:「 果然是你!你這小子對雪山派膽敢如此無禮。」轉身便行,腿上傷了,走起來一跛 一拐,但想跟這惡賊遠離一步,便多一分安全,當下強忍腿傷疼痛,走得甚快。

陳沖之笑道:「長樂幫總舵雖不成話,好歹也有幾個人看守門戶,花姑娘說來 便來,說去便去,難道當我們都是酒囊飯袋麼?」花萬紫止步回身,柳眉一豎,長 劍當胸,道:「依你說便怎地?」陳沖之笑道:「依我說啊,還是由陳某護送姑娘 出去為妙。」花萬紫尋思:「在他檐下過,不得不低頭。這次只怪自己太過莽撞, 將對方瞧得忒也小了,以致失手。當真要獨自闖出這長樂幫總舵去,只怕確實不大 容易。眼下暫且忍了這口氣,日後邀集師兄弟們大舉來攻,再雪今日之辱。」低聲 道:「如此有勞了。」

陳沖之向石破天道:「幫主,屬下將花姑娘送出去。」低聲道:「當真是讓她 走,還是到了外面之後,再擒她回來?」石破天奇道:「自然當真送她走。再擒回 來幹什麼?」陳沖之道:「是,是。」心道:「準是幫主嫌她年紀大了,瞧不上眼 。其實這姑娘雪白粉嫩,倒挺不錯哪!幫主既看不中,便也不用跟她太客氣了。」 對花萬紫道:「走吧!」

石破天見花萬紫手中利劍青光閃閃,有些害怕,不敢多和她說話,陳沖之願送 她出門,那是再好不過,當即覓路自行回房。一路上遇到的人個個閃身讓在一旁, 神態十分恭謹。

石破天回到房中,正要向侍劍詢問花萬紫何以被陳香主關在牢裡,何以她又要 挺劍擊刺自己,忽聽得門外守衛的幫眾傳呼:「貝先生到。」

石破天大喜,快步走到客廳,向貝海石道:「貝先生,剛才遇到了一件奇事。 」當下將見到花萬紫的情形說了一遍。

貝海石點點頭,臉色鄭重,說道:「幫主,屬下向你求個情。獅虎堂陳香主向 來對幫主恭順,於本幫又有大功,請幫主饒了他性命。」石破天奇道:「饒他性命 ?為什麼不饒他性命?他人很好啊,貝先生,要是他生了什麼病,你就想法子救他 一救。」貝海石大喜,深深一揖,道:「多謝幫主開恩。」當即匆匆而去。

原來陳沖之送走花萬紫後,即去請貝海石向幫主求情,賜給解藥。貝海石翻開 他眼皮察看,又搭他脈搏,知他中毒不深,心想:「只須幫主點頭,解他這毒易如 反掌。」他本來想石幫主既已下毒,自不允輕易寬恕,此人年紀輕輕,出手如此毒 辣,倒是一層隱憂,不料一開口就求得了赦令,既救了朋友,又替幫中保留一份實 力。這石幫主對自己言聽計從,不難對付,日後大事到來,當可依計而行,諒無變 故,其喜可知。

貝海石走後,石破天便向侍劍問起種種情由,才知當地名叫鎮江,地當南北要 沖,是長樂幫總舵的所在。他石破天是長樂幫的幫主,下分內三堂、外五堂,統率 各路幫眾。幫中高手如雲,近年來好生興旺,如貝海石這等大本領的人物都投身幫 中,可見得長樂幫的聲勢實力當真非同小可。至於長樂幫在江湖上到底幹些什麼事 ,跟雪山派有什麼仇嫌,侍劍只是個妙齡丫鬟,卻也說不上來。

石破天也聽得一知半解,他人雖聰明,究竟所知世務太少,於這中間的種種關 鍵過節,無法串連得起來,沉吟半晌,說道:「侍劍姊姊,你定是認錯人了。我既 然不是做夢,那個幫主便一定另外有個人。我只是個山中少年,那裡是什麼幫主了 。」

侍劍笑道:「天下就算有容貌相同之人,也沒像到這樣子的。少爺,你最近練 功夫,恐怕是震……震動了頭腦,我不跟你多說啦,你休息一會兒,慢慢的便都記 得起來了。」

石破天道:「不,不!我心中有許多疑惑不解之事,都要問你。侍劍姊姊,你 為什麼要做丫鬟?」侍劍眼圈兒一紅,道:「做丫鬟,難道也有人情願的麼?我自 幼父母都去世了,無依無靠,有人收留了我,過了幾年,將我賣到長樂幫來。竇總 管要我服侍你,我只好服侍你啦。」石破天道:「如此說來,你是不願意的了。那 你去吧,我也不用人服侍,什麼事我自己都會做。」

侍劍急道:「我舉目無親的,叫我到那裡去?竇總管知道你不要我服侍,一定 怪我不盡心,非將我打死不可。」石破天道:「我叫他不打你便是。」侍劍道:「 你病還沒好,我也不能就這麼走了。再說,只要你不欺侮我,少爺,我是情願服侍 你的。」石破天道:「你不願走,那也很好,其實我心裡也盼望你別走。我怎會欺 侮你?我是從來不欺侮人的。」

侍劍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抿嘴說:「你這麼說,人家還道咱們的石大幫主當 真改邪歸正了。」見他一本正經的全無輕薄油滑之態,雖想這多半是他一時高興, 故意做作,但瞧著終究喜歡。

石破天沉吟不語,心想:「那個真的石幫主看來是挺兇惡的,既愛殺人,又愛 欺侮人,個個見了他害怕。他還去搶人家妻子,可不知搶來幹什麼?要她煮飯洗衣 嗎?我……我可到底怎麼辦呢?唉,明天還是向貝先生說個明白,他們定是認錯人 了。」心中思潮起伏,一時覺得做這幫主,人人都聽自己的話,倒也好玩﹔一時又 覺冒充別人,當那幫主回來之後,一定大發脾氣,說不定便將自己殺了,可又危險 得緊。

傍晚時分,廚房中送來八色精致菜肴,侍劍服侍他吃飯,石破天要她坐下來一 起吃,侍劍脹紅了臉,說什麼也不肯。石破天只索罷了,津津有味的直吃了四大碗 飯。

他用過晚膳,又與侍劍聊了一陣,問東問西,問這問那,幾乎沒一樣事物不透 著新奇。眼見天色全黑,仍無放侍劍出房之意。侍劍心想這少爺不要故態復萌,又 起不軌之意,便即告別出房,順手帶上了房門。

石破天坐在床上,左右無事,便照十八個木偶身上的線路經脈又練了一遍功夫 。

萬籟俱寂之中,忽聽得窗格上得得得響了三下。石破天睜天眼來,只見窗格緩 緩推起,一只纖纖素手伸了進來,向他招了兩招,依稀看到皓腕盡處的淡綠衣袖。

石破天心中一動,記起那晚這個瓜子臉兒、淡綠衣衫的少女,一躍下床,奔到 窗前,叫道:「姊姊!」窗外一個清脆的聲音啐了一口,道:「怎麼叫起姊姊啦, 快出來吧!」

石破天推開窗子,跨了出去,眼前卻無人影,正詭異間,突然眼前一黑,只覺 一雙溫軟的手掌蒙住了自己眼睛,背後有人格格一笑,跟著鼻中聞到一陣蘭花般的 香氣。

石破天又驚又喜,知道那少女在和他鬧著玩,他自幼在荒山之中,枯寂無伴, 只有一條黃狗作他的遊侶,此刻突然有個年輕人和他鬧玩,自是十分開心。他反手 抱去,道:「瞧我不捉住了你。」那知他反手雖快,那少女卻滑溜異常,這一下竟 抱了個空。只見花叢中綠衫閃動,石破天搶上去伸手抓出,卻抓到了滿手玫瑰花刺 ,忍不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那少女從前面紫荊花樹下探頭出來,低聲笑道:「傻瓜,別作聲,快跟我來。 」石破天見她身形一動,便也跟隨在後。

那少女奔到圍牆腳邊,正要湧身上躍,黑暗中忽有兩人聞聲奔到,一個手持單 刀,一個拿著兩柄短斧,在那少女身前一擋,喝道:「站住!什麼人?」便在這時 ,石破天已跟著過來。那二人是在花園中巡邏的幫眾,一見到石破天和她笑嘻嘻的 神情,忙分兩邊退下,躬身說道:「屬下不知是幫主的朋友,得罪莫怪。」跟著向 那少女微微欠身,表示陪禮之意。那少女向他們伸了伸舌頭,向石破天一招手,飛 身跳上了圍牆。

石破天知道這麼高的圍牆自己可萬萬跳不上去,但見那少女招手,兩個幫眾又 是眼睜睜的瞧著自己,總不能叫人端架梯子來爬將上去,當下硬了頭皮,雙腳一登 ,往上便跳,說也奇怪,腳底居然生出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呼的一聲,身子 竟沒在牆頭停留,輕輕巧巧的便越牆而過。

那兩名幫眾嚇了一跳,大聲讚道:「好功夫!」跟著聽得牆外砰的一聲,有什 麼重物落地,卻原來石破天不知落地之法,竟然摔了一交。那兩名幫眾相顧愕然, 不知其故,自然萬萬想不到幫主輕功如此神妙,竟會摔了個姿勢難看之極的仰八叉 。

那少女卻在牆角頭看得清清楚楚,吃了一驚,見他摔倒後一時竟不爬起,忙縱 身下牆,伸手去扶,柔聲道:「天哥,怎麼啦?你病沒好全,別逞強使功。」伸手 在他肋下,將他扶了起來。石破天這一交摔得屁股好不疼痛,在那少女扶持之下, 終於站起。那少女道:「咱們到老地方去,好不好?你摔痛了麼?能不能走?」

石破天內功深湛,剛才這一交摔得雖重,片刻間也就不痛了,說道:「好!我 不痛啦,當然能走!」

那少女拉著他的右手,問道:「這麼多天沒見到你,你想我不想?」微微仰起 了頭,望著石破天的眼睛。

石破天眼前出現了一張清麗白膩的臉龐,小嘴邊帶著俏皮的微笑,月光照射在 她明徹的眼睛之中,宛然便是兩點明星,鼻中聞到那少女身上發出的香氣,不由得 心中一盪,他雖於男女之事全然不懂,但一個二十歲的青年,就算再傻,身當此情 此景,對一個美麗的少女自然而然會起愛慕之心。他呆了一呆,說道:「那天晚上 你來看我,可是隨即就走了。我時時想起你。」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你失蹤這麼久,又昏迷了這許多天,可不知人家心中 多急。這兩天來,每天晚上我仍是來瞧你,你不知道?我見你練功練得起勁,生怕 打擾了你的療傷功課,沒敢叫你。」

石破天喜道:「真的麼?我可一點不知道。好姊姊,你……你為什麼對我這樣 好?」

那少女突然間臉色一變,摔脫了他的手,嗔道:「你叫我什麼?我……我早猜 到你這麼久不回來,定在外邊跟什麼……什麼……壞女人在一起,哼!你叫人家『 好姊姊』叫慣了,順口便叫到我身上來啦!」她片刻之前還在言笑晏晏,突然間變 得氣惱異常,石破天愕然不解,道:「我……我……」

那少女聽他不自辯解,更加惱了,一伸手便扯住了他右耳,怒道:「這些日子 中,你到底和那個賤女人在一起?你是不是叫她作『好姊姊』?快說!快說!」她 問一句「快說」,便用力扯他一下耳朵,連問三句,手上連扯三下。

石破天痛得大叫「啊喲」,道:「你這麼兇,我不跟你玩啦!」那少女又是用 力扯他的耳朵,道:「你想撇下我不理麼?可沒這麼容易。你跟哪個女人在一起? 快說!」石破天苦著臉道:「我是跟一個女人在一起啊,她睡在我的房裡……」那 少女大怒,手中使勁,登時將石破天的耳朵扯出血來,尖聲道:「我這就去殺死她 。」

石破天驚道:「哎,哎,那是侍劍姊姊,她煮燕窩、煮人參小米粥給我吃,雖 然小米粥煮得糊了,苦得很,可是她人很好啊,你……你可不能殺她。」

那少女兩行眼淚本已從臉頰上流了下來,突然破涕為笑,「呸」的一聲,用力 又將他的耳朵一扯,說道:「我道是那好姊姊,原來你說的是這個臭丫頭。你騙我 ,油嘴滑舌的,我才不信呢。這幾日每天晚上我都在窗外看你,你跟這個臭丫頭倒 是規規矩矩的,算你乖!」伸過手去,又去碰他的耳朵。

石破天嚇了一跳,側頭想避,那少女卻用手掌在他耳朵上輕輕的揉了幾下,笑 問:「天哥,你痛不痛?」石破天道:「自然痛的。」那少女笑道:「活該你痛, 誰叫你騙人?又古裡古怪的叫我什麼『好姊姊』!」石破天道:「我聽媽說,叫人 家姊姊是客氣,難道我叫錯你了麼?」

那少女橫了他一眼道:「幾時要你跟我客氣了?好吧,你心中不服氣,我也把 耳朵給你扯還就是了。」說著側過了頭,將半邊臉湊了過去。石破天聞到她臉上幽 幽的香氣,提起手來在她耳朵上捏了幾下,搖頭道:「我不扯。」問道:「那麼我 叫你什麼才是?」那少女嗔道:「你從前叫我什麼?難道連我名字也忘了?」

石破天定了定神,正色道:「姑娘,我跟你說,你認錯了人,我不是你的什麼 天哥。我不是石破天,我是狗雜種。」

那少女一呆,雙手按住了他的肩頭,將他身子扳轉了半個圈,讓月光照在他的 臉上,向他凝神瞧了一會,哈哈大笑,道:「天哥,你真會開玩笑,剛才你說得真 像,可給你嚇了一大跳,還道真的認錯人。咱們走吧!」說著拉了他手,拔步便行 。石破天急道:「我不是開玩笑,你真的認錯了人。你瞧,我連你叫什麼也不知道 。」

那少女止步回身,右手拉住了他的左手,笑厴如花,說道:「好啦,你定要扯 足了順風旗才肯罷休,我便依了你。我姓丁名當,你一直便叫我『叮叮噹噹』。你 記起來了嗎?」幾句話說完,驀地轉身,飛步向前急奔。

石破天被她一扯之下,身子向前疾沖,腳下幾個踉蹌,只得放開腳步,隨她狂 奔,初時氣喘吁吁的十分吃力,但急跑了一陣,內力調勻,腳下越來越輕,竟是全 然不用費力。

也不知奔出了多少路,只見眼前水光浮動,已到了河邊,丁當拉著他手,輕輕 一縱,躍上泊在河邊的一艘小船船頭。石破天還不會運內力化為輕功,砰的一聲, 重重落在船頭,船旁水花四濺,小船不住搖幌。

丁當「啊」的一聲叫,笑道:「瞧你的,想弄個船底朝天麼?」提起船頭竹篙 ,輕輕一點,便將小船盪到河心。

月光照射河上,在河心映出個缺了一半的月亮。丁當的竹稿在河中一點,河中 的月亮便碎了,化成一道道的銀光,小船向前盪了出去。

石破天見兩岸都是楊柳,遠遠望出去才有疏疏落落的幾家人家,夜深人靜,只 覺一陣陣淡淡香氣不住送來,是岸上的花香?還是丁當身上的芬芳?

小船在河中轉了幾個彎,進了一條小港,來到一座石橋之下,丁當將小船纜索 系在橋旁楊柳枝上。水畔楊柳茂密,將一座小橋幾乎遮滿了,月亮從柳枝的縫隙中 透進少許,小船停在橋下,真像是間天然的小屋一般。

石破天讚道:「這地方真好,就算是白天,恐怕人家也不知道這裡有一艘船停 著。」丁當笑道:「怎麼到今天才讚好?」鑽入船艙取出一張草席,放在船頭,又 取兩副杯筷,一把酒壺,笑道:「請坐,喝酒吧!」再取幾盤花生、蠶豆、幹肉, 放在石破天面前。

石破天見丁當在杯中斟滿了酒,登時酒香撲鼻。謝煙客並不如何愛飲酒,只偶 爾飲上幾杯,石破天有時也陪著他喝些,但喝的都是白酒,這時取了丁當所斟的那 杯酒來,月光下但見黃澄澄、紅艷艷地,一口飲下,一股暖氣直沖入肚,口中有些 辛辣、有些苦澀。丁當笑道:「這是二十年的紹興女兒紅,味道可還好麼?」

石破天正待回答,忽聽得頭頂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二十年的紹興女兒紅, 味兒豈還有不好的?」

拍的一聲,丁當手中酒杯掉上船板,酒水濺得滿裙都是。酒杯骨溜溜滾開,咚 的一響,掉入了河中。她花容失色,全身發顫,拉住了石破天的手,低聲道:「我 爺爺來啦!」

石破天抬頭向聲音來處瞧去,只見一只腳垂在頭頂,不住幌啊幌的,顯然那人 是坐在橋上,雙腳從楊枝中穿下,只須再垂下尺許,便踏到了石破天頭上。那只腳 上穿著白布襪子,繡著壽字的雙樑紫緞面鞋子。鞋襪都十分幹淨。

只聽頭頂那蒼老的聲音道:「不錯,是你爺爺來啦。死丫頭,你私會情郎,也 就罷了。怎麼將我辛辛苦苦弄來的二十年的女貞陳紹,也偷出來給情郎喝?」丁當 強作笑容,說道:「他……他不是什麼情郎,只不過是個……是個尋常朋友。」那 老者怒道:「呸,尋常朋友,也抵得你待他這麼好?連爺爺的命根子也敢偷?小賊 ,你給我滾出來,讓老頭兒瞧瞧,我孫女兒的情郎是怎麼一個醜八怪。」

丁當左手捏住石破天右手手掌,右手食指在他掌心寫字,嘴裡說道:「爺爺, 這個朋友又蠢又醜,爺爺見了包不喜歡。我偷的酒,又不是特地給他喝的,哼,他 才不配呢,我是自己愛喝酒,隨手抓了一個人來陪陪。」

她在石破天掌心中劃的是『千萬別說是長樂幫主』九個字,可是石破天的母親 沒教他識字讀書,謝煙客更沒教他識字讀書,他連個『一』字也不識得,但覺到她 在自己掌心中亂搔亂劃,不知她搞什麼花樣,癢癢的倒也好玩,聽到她說自己『又 蠢又醜』,又是不配喝她的酒,不由得有氣,將她的手一摔,便摔開了。

丁當立即又伸手抓住了他手掌,寫道:「有性命之憂,一定要聽話」,隨即用 力在他掌上捏了幾下,像是示意親熱,又像是密密叮囑。

石破天只道她跟自己親熱,心下只是喜歡,自是不明所以,只聽頭頂的老者說 道:「兩個小家伙都給我滾上來。阿當,爺爺今天殺了幾個人啦?」

丁當顫聲道:「好像……好像只殺了一個。」

石破天心想:「我撞來撞去這些人,怎麼口口聲聲的總是將『殺人』兩字掛在 嘴邊?」

只聽得頭頂橋上那老者說道:「好啊,今天我還只殺了一個,那麼還可再殺兩 人。再殺兩個人來下酒,倒也不錯。」

石破天心道:「殺人下酒,這老公公倒會說笑話?」突覺丁當握著自己的手鬆 了,眼前一花,船頭上已多了一個人。只見這人須發皓然,眉花眼笑,是個面目慈 祥的老頭兒,但與他目光一觸,登時不由自主的機伶打個冷戰,這人眼中射出一股 難以形容的兇狠之意,叫人一見之下,便渾身感到一陣寒意,幾乎要冷到骨髓中去 。

這老人嘻嘻一笑,伸手在石破天肩頭一拍,說道:「好小子,你口福不小,喝 了爺爺的二十年女貞陳紹!」他只這麼輕輕一拍,石破天肩頭的骨骼登時格格的響 了好一陣,便似已盡數碎裂一般。

丁當大驚,伸手攀住了那老人的臂膀,求道:「爺爺,你……你別傷他。」

那老人隨手這麼一拍,其實掌上已使了七成力道,本擬這一拍便將石破天連肩 帶臂、骨骼盡數拍碎,那知手掌和他肩膀相觸,立覺他肩上生出一股渾厚沉穩的內 力,不但護住了自身,還將手掌向上一震,自己若不是立時加催內力,手掌便會向 上彈起,當場便要出醜。那老人心中的驚訝實不在丁當之下,又是嘻嘻一笑,說道 :「好,好,好小子,倒也配喝我的好酒。阿當,斟幾杯酒上來,是爺爺請他喝的 ,不怪你偷酒。」

丁當大喜,素知爺爺目中無人,對一般武林高手向來都殊少許可,居然一見石 破天便請他喝酒,實在大出意料之外。她對石破天情意纏綿,原認定他英雄年少, 世間無雙,爺爺垂青賞識,倒也絲毫不奇,只是聽爺爺剛才的口氣,出手便欲殺人 ,怎麼一見面便轉了口氣,可見石郎英俊瀟洒,連爺爺也為之傾倒。她一廂情願, 全不想到石破天適才其實已然身遭大難,她爺爺所以改態,全因察覺了對方內力驚 人之故,他於這小子的什麼『英俊瀟洒』,那是絲毫沒放在心上。何況石破天相貌 雖然不醜,也不見得如何英俊,『瀟洒』兩字,更跟他沾不上半點邊兒。當下丁當 喜孜孜的走進船艙,又取出兩只酒杯,先斟了一杯給爺爺,再給石破天斟上一杯, 然後自己斟了一杯。

那老人道:「很好,很好!你這娃娃既然給我阿當瞧上了,定然有點來歷。你 叫什麼名字?」石破天道:「我……我……我……」這時他已知『狗雜種』三字是 罵人的言語,對熟人說倒也不妨,跟陌生人說起來卻有些不雅,但除此之外更無旁 的名字,因此連說三個『我』字,竟不能再接下去。那老人怫然不悅,道:「你不 敢跟爺爺說麼?」石破天昂然道:「那又有什麼不敢?只不過我的名字不大好聽而 已。我名叫狗雜種。」

那老人一怔,突然間哈哈大笑,聲音遠遠傳了出去,笑得白胡子四散飛動,笑 了好半晌,才道:「好,好,好,小娃娃的名字很好。狗雜種!」

石破天應道:「嗯,爺爺叫我什麼事?」

丁當啟齒微笑,瞧瞧爺爺,又瞧瞧石破天,秋波流轉,嫵媚不勝。她聽到石破 天自然而然的叫她的爺爺為『爺爺』,那是承認和她再也不分彼此﹔又想:「我在 他掌中寫字,要他不可吐露身分,他居然全聽了我的。以他堂堂幫主之尊,竟肯自 認『狗雜種』,為了我如此委屈,對我鐘情之深,實已到了極處。」

那老人也是心中大喜,連呼:「好,好!」自己一叫「狗雜種」,石破天便即 答應,這麼一個身負絕技的少年居然在自己面前服服貼貼,不敢有絲毫倔強,自是 令他大為得意。

那老人道:「阿當,爺爺的名字,你早已跟你情郎說了吧?」

丁當搖搖頭,神態甚是忸怩,道:「我還沒說。」

那老人臉一沉,說道:「你對他到底是真好還是假好,為什麼連自己的身分來 歷也不跟他說?說是假好吧,為什麼偷了爺爺二十年陳紹給他喝不算,接連幾天晚 上,將爺爺留作救命之用的『玄冰碧火酒』,也拿去灌在這小子的口裡?」越說語 氣越嚴峻,到後來已是聲色俱厲,那『玄冰碧火酒』五字,說來更是一字一頓,同 時眼中兇光大盛。石破天在旁看著,也不禁栗栗危懼。

丁當身子一側,滾在那老人的懷裡,求道:「爺爺,你什麼都知道了,饒了阿 當吧。」那老人冷笑道:「饒了阿當?你說說倒容易。你可知道『玄冰碧火洒』效 用何等神妙,給你這麼胡亂糟蹋了,可惜不可惜?」

丁當道:「阿當給爺爺設法重行配制就是了。」那老人道:「說來倒稀鬆平常 。倘若說配制便能配制,爺爺也不放在心上了。」丁當道:「我見他一會兒全身火 燙,一會兒冷得發顫,想起爺爺的神酒兼具陰陽調合之功,才偷來給他喝了些,果 然很有些效驗。這麼一喝再喝,不知不覺間竟讓他喝光了。爺爺將配制的法門說給 阿當聽,我偷也好,搶也好,定去給爺爺再配幾瓶。」那老人道:「幾瓶?哈哈, 幾瓶?等你頭發白了,也不知是否能找齊這許多珍貴藥材,給我配上一瓶半瓶。」

石破天聽著他祖孫二人的對答,這才恍然,原來自己體內寒熱交攻、昏迷不醒 之際,丁當竟然每晚偷了他爺爺珍貴之極的什麼『玄冰碧火洒』來喂給自己服食, 自己所以得能不死,多半還是她喂酒之功,那麼她於自己實有救命的大恩,耳聽得 那老人逼迫甚緊,便道:「爺爺,這酒既是我喝的,爺爺便可著落在我身上討還。 我一定去想法子弄來還你,若是弄不到,只好聽憑你處置了。你可別難為叮叮噹噹 。」

那老人嘻嘻一笑,道:「很好,很好!有骨氣。這麼說,倒還有點意思。阿當 ,你為什麼不將自己的身分說給他聽。」丁當臉現尷尬之色,道:「他……他一直 沒問我,我也就沒說。爺爺不必疑心,這中間並無他意。」那老人道:「沒有他意 嗎?我看不見得。只怕這中間大有他意,有些大大的他意。小丫頭的心事,爺爺豈 有不知?你是真心真意的愛上了他,只盼這小子娶你為妻,但若將自己的姓名說了 出來啊,哼哼,那就非將這小子嚇得魂飛魄散不可,因此上你只要能瞞得一時,便 是一時。哼,你說是也不是?」

那老人這番話,確是猜中了丁當的心事。他武功高強,殺人不眨眼,江湖上人 物聞名喪膽,個個敬而遠之,不願跟他打什麼交道,他卻偏偏要人家對他親熱,只 要對方稍現畏懼或是厭惡,他便立下殺手。丁當好生為難,心想自己的心事爺爺早 已一清二楚,若是說謊,只有更惹他惱怒,將事情弄到不可收拾。但若把爺爺的姓 名說了出來,十九會將石郎嚇得從此不敢再與自己見面,那又怎生是好?霎時間憂 懼交集,既怕爺爺一怒之下殺了石郎,又怕石郎知道了自己來歷,這份纏綿的情愛 就此化作流水,不論石郎或死或去,自己都不想活了,顫聲道:「爺爺,我……我 ……」

那老人哈哈大笑,說道:「你怕人家瞧咱們不起,是不是?哈哈,丁老頭威震 江湖,我孫女兒居然不敢提他祖父名字,非但不以爺爺為榮,反以爺爺為恥,哈哈 ,好笑之極。」雙手捧腹,笑得極是舒暢。

丁當知道危機已在頃刻,素知爺爺對這『玄冰碧火洒』看得極重,自己既將這 酒偷去救石郎的性命,又不敢提爺爺名字,他如此大笑,心中實已惱怒到了極點, 當下咬了咬唇皮,向石破天道:「天哥,我爺爺姓丁。」

石破天道:「嗯,你姓丁,爺爺也姓丁。大家都姓丁,丁丁丁的,倒也好聽。 」

丁當道:「他老人家的名諱上『不』下『三』,外號叫做那個……那個……『 一日不過三』!」

她只道『一日不過三』丁不三的名號一出口,石破天定然大驚失色,一顆心卜 卜卜的跳個不住,目不轉睛的瞧著他。

那知石破天神色自若,微微一笑,道:「爺爺的外號很好聽啊。」

丁當心頭一震,登時大喜,卻兀自不放心,只怕他說的是反話,問道:「為什 麼你說很好聽?」

石破天道:「我也說不上為什麼,只覺得好聽。『一日不過三』,有趣得很。 」

丁當斜眼看爺爺時,只見他捋胡大樂,伸手在石破天肩頭又是一掌,這一掌中 卻絲毫未用內力,搖頭幌腦的道:「你是我生平的知己,好得很。旁人聽到了我『 一日不過三』的名頭,卑鄙的便歌功頌德,膽小的則心驚膽戰,向我戟指大罵的狂 徒倒也有幾個,只有你這小娃娃不動聲色,反而讚我外號好聽。很好,小娃娃,爺 爺要賞你一件東西。讓我想想看,賞你什麼最好。」

他抱著膝頭,呆呆出神,心想:「老子當年殺人太多,後來改過自新,定下了 規矩,一日之中殺人不得超過三名。這樣一來便有了節制,就算日日都殺三名,一 年也不過一千,何況往往數日不殺,殺起來或許也只一人二人。好比那日殺雪山派 弟子孫萬年、褚萬春,就只兩個而已。這『一日不過三』的外號自然大有道理,只 可惜江湖上的家伙都不明白其中的妙處。這少年對我不擺架子,不拍馬屁,已然十 分難得,那也罷了,而他聽到了老子的名號之後,居然十分歡喜。老子年逾六十, 什麼人見沒見過?是真是假,一眼便知,這小子說我名號好聽,可半點不假。」沉 吟半晌,說道:「爺爺有三件寶貝,一是『玄冰碧火酒,已經給你喝了,那是要還 的,不算給你。第二寶是爺爺的一身武功。娃娃學了自然大有好處。第三寶呢,就 是我這個孫女兒阿當了。這兩件寶物可只能給一件。你是要學我武功呢,還是要我 的阿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