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景顏色可以自己選喔

十八 有所求

兩人出了石牢,走向大廳。石破天道:「阿繡,人人見了我,都道我便是那個 石中玉。連石莊主、石夫人也分辨不出,怎地你卻沒有認錯?」

阿繡臉上一陣飛紅,霎時間臉色蒼白,停住了腳步。這時二人正走在花園中的 一條小徑上,阿繡身子微幌,伸手扶住一株白梅,臉色便似白梅的花瓣一般。她定 了定神,道:「這石中玉曾想欺侮我,我氣得投崖自盡。大哥,你肯不肯替我出這 口氣,把他殺了?」

石破天躊躇道:「他是石莊主夫婦獨生愛子,石莊主、石夫人待我極好,我… …我……我可不能去殺他們的兒子。」阿繡頭一低,兩行淚水從面頰上流了下來, 嗚嚥道:「我第一件事求你,你就不答允,以後……你一定是欺侮我,就像爺爺對 奶奶一般。我……我告訴奶奶和媽去。」說著掩面奔了出去。石破天道:「阿繡, 阿繡,你聽我說。」

阿繡嗚嚥道:「你不殺了他,我永遠不睬你。」足下不停,片刻間便到了大廳 。

石破天跟著進去,只見廳中劍光閃閃,四個人鬥得正緊,卻是白萬劍、成自學 、齊自勉三人各挺長劍,正在圍攻一個青袍短須的老者。石破天一見之下,脫口叫 道:「老伯伯,你好啊,我時常在想念你。」這老者正是摩天居士謝煙客。

謝煙客在雪山派三大高手圍攻之下,以一雙肉掌對付三柄長劍,仍是揮洒自如 ,大佔上風,陡然間聽得石破天這一聲呼叫,舉目向他瞧去,不由得大吃一驚,叫 道:「怎……怎麼又有一個?」

高手過招,豈能心神稍有失常?他這一驚又是非同小可,白、成、齊三柄長劍 同時乘虛而入,刺向他小腹。三人一師所授,使的同是一招『明駝駿足』,劍勢力 又迅又狠,眼見劍尖已碰到他的青袍,三劍同時要透腹而入。

石破天大叫:「小心!」縱身躍起,一把抓住白萬劍右肩,硬生生將他向後拖 出幾步。

只聽得喀喀兩聲,謝煙客在危急中使出生平絕技『碧針清掌』,左掌震斷了齊 自勉的長劍,右掌震斷了成自學的長劍。

這兩掌擊得雖快,他青袍的下擺還是被雙劍劃破了兩道口子,他雙掌翻轉,內 力疾吐,成齊二人直飛出去,砰砰兩聲,背脊撞上廳壁,只震得屋頂泥灰筱筱而落 ,猶似下了一陣急雨。又聽得拍的一聲,卻是石破天鬆手放開白萬劍肩頭,白萬劍 反手打了他一個耳光。

謝煙客向石破天看了一眼,目光轉向坐在角落裡的另一個少年石中玉,兀自驚 疑不定,道:「你……你二人怎地一模一樣?」

石破天滿臉堆歡,說道:「老伯伯,你是來救我的嗎?多謝你啦!我很好,他 們沒殺我。叮叮噹噹、石大哥,你們也一塊來了。石莊主、石夫人,他們沒傷你, 我這可放心啦!師父,爺爺自己又戴上了足鐐手銬,不肯出來,說要你上碧螺山去 。」頃刻之間,他向謝煙客、丁當、石中玉、石清夫婦、史婆婆每人都說了幾句話 。

他這幾句話說得興高採烈,聽他說話之人卻盡皆大吃一驚。

謝煙客當日在摩天崖上修習『碧針清掌』,為逞一時之快,將全身內力盡數使 了出來。恰在此時,貝海石率領長樂幫八名好手來到摩天崖上,說是迎接幫主,一 口咬定幫主是在崖上。謝煙客一招之間,便將米橫野擒住,但其後與貝海石動手, 恰逢自己內力耗竭。他當機立斷,乘著敗象未顯,立即飄然引退。

這一掌而退,雖然不能說敗,終究是被人欺上門來,逼下崖去,實是畢生的奇 恥大辱。仔細思量,此番受逼,全系自己練功時過耗內力所致,否則對方縱然人多 ,也無所懼。

此仇不報,非丈夫也,但須謀定而動,於是尋了個隱僻所在,花了好幾個月功 夫,將一路『碧針清掌』直練得出神入化,無懈可擊,這才尋上鎮江長樂幫總舵去 ,一進門便掌傷四名香主,登時長樂幫全幫為之震動。

其時石破天已受丁當之騙,將石中玉掉換了出來。石中玉正想和相當遠走高飛 ,不料長樂幫到處布滿了人,不到半天便遇上了,又將他強行迎回總舵。貝海石等 此後監視甚緊,均想這小子當時嘴上說得豪氣幹雲,但事後越想越怕,竟想腳底抹 油,一走了之,天下那有這麼便宜之事?數十人四下守衛,日夜不離,不論他如何 狡計百出,再也無法溜走。石中玉甫脫凌霄城之難,又套進了俠客島之劫,好生發 愁。和丁當商議了幾次,兩人打定了主意,俠客島當然是無論如何不去的,在總舵 之中也已難以溜走,只有在前赴俠客島途中設法脫身。

當下只得暫且冒充石破天再說。他是個千伶百俐之人,幫中上下人等又個個熟 識,各人性格摸得清清楚楚,他要假裝石破天而不令人起疑,比之石破天冒充他是 易上百倍了。只是他畢竟心中有鬼,不敢大模大樣如從前那麼做他的幫主,每日裡 只是躲在房中與丁當鬼混。有人問起幫中大事,他也唯唯否否的不出什麼主意。

長樂幫這幹人只求他準期去俠客島赴約,樂得他諸事不理,正好自行其是。

貝海石那日前赴摩天崖接得石破天歸來,一掌逼走謝煙客,雖知從此伏下了一 個隱憂,但覺他掌法雖精,內力卻是平平,頗與他在武林中所享的大名不符,也不 如何放在心上。其後發覺石破天原來並非石中玉,這樣一來,變成無緣無故的得罪 了一位武林高手,心下更微有內疚之意,但銅牌邀宴之事迫在眉睫,幫中不可無主 出頭承擔此事,乘著石破天陰陽內力激盪而昏迷不醒之時,便在他身上做下了手腳 。

原來石中玉那日在貝海石指使之下做了幫主,不數日便即脫逃,給貝海石擒了 回來,將他脫得赤條條地監禁數日,教他難以再逃,其後石中玉雖然終於又再逃脫 ,他身上的各處創傷疤痕,卻已讓貝海石盡數瞧在眼裡。貝大夫並非真的大夫,然 久病成醫,醫道著實高明,於是在石破天肩頭、腿上、臀部仿制疤痕,竟也做得一 模一樣,毫無破綻,以致情人丁當、仇人白萬劍,甚至石清夫婦都給瞞過。

貝海石只道石中玉既然再次逃走,在臘八日之前必不會現身,是以放膽而為。 其實石破天和石中玉二人相貌雖然相似,畢竟不能一般無異,但有了身上這幾處疤 痕之後,人人心中先入為主,縱有再多不似之處,也一概略而不計了。石破天全然 不通人情世故,種種奇事既難以索解,也只有相信旁人之言,只道自己一場大病之 後,將前事忘得幹幹淨淨。

那知俠客島的善惡二使實有過人之能,竟將石中玉從楊州妓院中揪了出來,貝 海石的把戲全被拆穿。雖然石破天應承接任幫主,讓長樂幫免了一劫,貝海石卻是 面目無光,深自匿居,不敢和幫主見面。以致石中玉將石破天掉換之事,本來唯獨 難以瞞過他的眼睛,卻也以此沒有敗露。

這日謝煙客上門指名索戰,貝海石聽得他連傷四名香主,自忖並無勝他把握, 一面出廳周旋,一面遣人請幫主出來應付。

石中玉推三阻四,前來相請的香主、舵主已站得滿房都是,消息一個接一個的 傳來:

「貝先生和那姓謝的已在廳上激鬥,快請幫主出去掠陣!」

「貝先生肩頭給謝煙客拍了一掌,左臂已有些不靈。」

「貝先生扯下了謝煙客半幅衣袖,謝煙客卻乘機在貝先生胸口印了一掌。」

「貝先生咳嗽連連,口噴鮮血,幫主再不出去,貝先生難免喪身。」

「那姓謝的口出大言,說道憑一雙肉掌便要將長樂幫挑了,幫主再不出去,他 要放火焚燒咱們總舵!」

石中玉心想:「燒了長樂幫總舵,那是求之不得,最好那姓謝的將你們盡數宰 了。」但在眾香主、舵主逼迫之下,無可推托,只得硬著頭皮來到大廳,打定了主 意,要長樂幫眾好手一擁而上,管他誰死誰活,最好是兩敗俱傷,同歸於盡,自己 便可乘機溜之大吉。

那知謝煙客一見了他,登時大吃一驚,叫道:「狗雜種,原來是你。」

石中玉只見貝海石氣息奄奄,委頓在地,衣襟上都是鮮血,心驚膽戰之下,那 句:「大伙兒齊上,跟他拚了!」的話嚇得叫不出口來,戰戰兢兢的道:「原來是 謝先生。」

謝煙客冷笑道:「很好,很好!你這小子居然當上了長樂幫幫主!」一想到種 種情事,身上不由得涼了半截:「糟了,糟了!貝大夫這狗賊原來竟這等工於心計 。我當年立下了重誓,但教受令之人有何號令,不論何事,均須為他辦到,此事眾 所知聞。他打聽到我已從狗雜種手中接了玄鐵令,便來到摩天崖上,將他接去做個 傀儡幫主,用意無非是要我聽他長樂幫的號令。謝煙客啊謝煙客,你聰明一世,胡 塗一時,今日裡竟然會自投羅網,從此人為刀砧,我為魚肉,再也沒有翻身之日了 。」

一人若是系念於一事,不論遇上何等情景,不由自主的總是將心事與之連了起 來。逃犯越獄,只道普天下公差都在捉拿自己﹔兇手犯案,只道人人都在思疑自己 ﹔青年男女鐘情,只道對方一言一動都為自己而發,雖絕頂聰明之人,亦所難免。 謝煙客念念不忘者只是玄鐵令誓願未了,其時心情,正復如此。他越想越怕,料想 貝海石早已伏下厲害機關,雙目凝視石中玉,靜候他說出要自己去辦的難事。「倘 若他竟要我自斷雙手,從此成為一個不死不活的廢人,這便如何是好?」想到此節 ,雙手不由得微微顫抖。

他若立即轉身奔出長樂幫總舵,從此不再見這狗雜種之面,自可避過這個難題 ,但這麼一來,江湖上從此再沒他這號人物,那倒事小,想起昔時所立的毒誓,他 日應誓,那比之自殘雙手等等更是慘酷百倍了。

豈知石中玉心中也是害怕之極,但見謝煙客神色古怪,不知他要向自己施展什 麼殺手。兩人你瞧著我,我瞧著你,在半晌之間,兩個人都如過了好幾天一般。

又過良久,謝煙客終於厲聲說道:「好吧,是你從我手中接過玄鐵令去的,你 要我為你辦什麼事,快快說來。謝某一生縱橫江硝,便遇上天大難事,也視作等閑 。」

石中玉一聽,登時呆了,但謝煙客頒下玄鐵令之事,他卻也曾聽過,心念一轉 之際,已然明白,定是謝煙客也認錯了人,將自己認作了那個到凌霄城去作替死鬼 的呆子,聽他說不論自己出什麼難題,都能盡力辦到,那真是天外飛來的大橫財, 心想以此人武功之高,說得上無事不可為,卻教他去辦什麼事好?不由得沉吟不決 。

謝煙客見他神色間又驚又喜、又是害怕,說道:「謝某曾在江湖揚言,凡是行 我玄鐵令之人,謝某決不伸一指加於其身,你又怕些什麼?狗雜種,你居然還沒死 ,當真命大。你那『炎炎功』練得怎樣了?」料想這小子定是畏難偷懶,後來不再 練功,否則體內陰陽二力交攻,怎能夠活到今日。

石中玉聽他叫自己為『狗雜種』,只道是隨口罵人,自更不知『炎炎功』是什 麼東西,當下不置可否,微微一笑,心中卻已打定了主意:「那呆子到得凌霄城中 ,吐露真相,白自在、白萬劍、封萬裡這幹人豈肯罷休?定會又來找我的晦氣。我 一生終是難在江湖上立足。天幸眼前有這個良機,何不要他去了結此事?雪山派的 實力和長樂幫也不過是半斤八兩,這謝煙客孤身一人能將長樂幫挑了,多半也能憑 一雙肉掌,將雪山派打得萬劫不復。」當即說道:「謝先生言而有信,令人可敬可 佩。在下要謝先生去辦的這件事,傳入俗人耳中,不免有點兒駭人聽聞,但以謝先 生天下無雙的武功,那也是輕而易舉。」

謝煙客聽得他這話似乎不是要作踐自己,登感喜慰,忙問:「你要我去辦什麼 事?」他心下忐忑,全沒留意到石中玉吐屬文雅,與狗雜種大不相同。

石中玉道:「在下鬥膽,請謝先生到凌霄城去,將雪山派人眾盡數殺了。」

謝煙客微微一驚,心想雪山派是武林的名門大派,威德先生白自在聲名甚著, 是個極不易惹的大高手,竟要將之盡數誅滅,當真談何容易?但對方既然出下了題 目,那便是抓得著、摸得到的玩意兒,不用整日價提心吊膽,疑神疑鬼,雪山派一 除,從此便無憂無慮,逍遙一世,當即說道:「好,我這就去。」說著轉身便行。

石中玉叫道:「謝先生且慢!」謝煙客轉過身來,道:「怎麼?」他猜想狗雜 種叫自己去誅滅雪山派,純是貝海石等人的主意,不知長樂幫和雪山派有什麼深仇 大恨,這才要假手於己去誅滅對方,他只盼及早離去,深恐貝海石他們又使什麼詭 計。

石中玉道:「謝先生,我和你同去,要親眼見你辦成此事!」

他一聽謝煙客答允去誅滅雪山派,便即想到此事一舉兩得,正是脫離長樂幫的 良機。

謝煙客當年立誓,雖說接到玄鐵令後只為人辦一件事,但石中玉要和他同行, 卻與此事有關,原是不便拒絕,便道:「好,你跟我一起去就是。」長樂幫眾人大 急,眼望貝海石,聽他示下。石中玉朗聲道:「本座既已答應前赴俠客島應約,天 大的擔子也由我一人挑起,屆時自不會令眾位兄弟為難,大家盡管放心。」

貝海石重傷之余,萬料不到謝煙客竟會聽石幫主號令,反正無力攔阻,只得嘆 一口氣,有氣無力的說道:「幫……幫主,一……一……路保重,恕……恕……屬 下……咳咳……不送了!」石中玉一拱手,隨著謝煙客出了總舵。

謝煙客冷笑道:「狗雜種你這蠢才,聽了貝大夫的指使,要我去誅滅雪山派, 雪山派跟你又沾上什麼邊了?你道貝大夫他們當真奉你為幫主嗎?只不過要你到俠 客島去送死而已。你這小子傻頭傻腦的,跟這批奸詐兇狡的匪徒講義氣,當真是胡 塗透頂。你怎不叫我去做一件於你大大有好處的事?」突然想起:「幸虧他沒有叫 我代做長樂幫幫主,派我去俠客島送死。」他武功雖高,於俠客島畢竟也十分忌憚 ,想到此節,又不禁暗自慶幸,笑罵:「他媽的,總算老子運氣,你狗雜種要是聰 明了三分,老子可就倒了大霉啦!」

此時石中玉既下了號令,謝煙客對他便毫不畏懼,除了不能動手打他殺他之外 ,言語之中盡可放肆侮辱,這小子再要他辦第二件事,那是想也休想。

石中玉不敢多言,陪笑道:「這可多多得罪了。」心道:「他媽的,總算老子 運氣,你認錯了人。你狗雜種要是聰明了三分,老子可就倒了大霉啦。」

丁當見石中玉隨謝煙客離了長樂幫,便趕上和二人會合,同上凌霄城來。 石中玉雖有謝煙客作護符,但對白自在畢竟十分害怕,一上凌霄城後便獻議暗 襲。謝煙客一聽,正合心意。當下三人偷入凌霄城來。石中玉在城中曾居住多年, 各處道路門戶十分熟悉。城中又方遭大變,多處要道無人守御,三人毫不費力的便 進了城。

謝煙客出手殺了四名雪山派第三代弟子,進入中門,便聽到眾人議論紛紜,有 的氣憤,有的害怕,有的想逃,有的說瞧一瞧風頭再作打算。謝煙客和石中玉知道 凌霄城禍起蕭牆,正有巨大內爭,心想正是天賜良機,隨即又聽到石清夫婦被擒。 石中玉雖然涼薄無行,於父母之情畢竟尚在,當下也不向謝煙客懇求,逕自引著他 來到城中囚人之所,由謝煙客出手殺了數人,救出了石清、閔柔,來到大廳。

其時史婆婆、白萬劍、石破天等正在石牢中和白自在說話,依著謝煙客之意, 見一個殺一個,當時便要將雪山派中人殺得幹幹淨淨,但石清、閔柔極力勸阻。石 清更以言語相激:「是英雄好漢,便當先和雪山掌門人威德先生決個雌雄,此刻正 主兒不在,卻盡殺他後輩弟子,江湖上議論起來,未免說摩天居士以大壓小,欺軟 怕硬。」謝煙客冷笑道:「反正是盡數誅滅,先殺老的,再殺小的,也是一樣。」

不久史婆婆和白萬劍等出來,一言不合,便即動手。白萬劍武功雖高,如何是 這玄鐵令主人的敵手?數招之下,便已險象環生。成自學、劉自勉聽得謝煙客口口 聲聲要將雪山派盡數誅滅,當即上前夾擊,但以三敵一,仍然擋不住他凌厲無儔的 『碧針清掌』。當石破天進廳之時,史婆婆與樑自進正欲加入戰團,不料謝煙客大 驚之下,局面登變。

石中玉見石破天武功如此高強,自是十分駭異,生怕雪山派重算舊帳,石破天 不免也要跟自己為難,但見阿繡安然無恙,又稍覺寬心。

丁當雖傾心於風流倜儻的石中玉,憎厭這不解風情的石破天,畢竟和他相處多 日,不無情誼,見他尚在人世,卻也暗暗歡喜。

石清夫婦直到此時,方始明白一路跟著上山的原來不是兒子,又是那少年石破 天,慚愧之余,也不自禁的好笑,第一次認錯兒子,那也罷了,想不到第二次又會 認錯。夫妻倆相對搖頭,均想:「玄素莊石清夫婦認錯兒子,從此在武林中成為大 笑話,日後遇到老友,只怕人人都會揶揄一番。」齊問:「石幫主,你為什麼要假 裝喉痛,將玉兒換了去?」

史婆婆聽得石破天言道丈夫不肯從牢中出來,卻要自己上碧螺山去,忙問:「 你們比武是誰勝了?怎麼爺爺叫我上碧螺山去?」

謝煙客問道:「怎麼有了兩個狗雜種?到底是怎麼回事?」

白萬劍喝道:「好大膽的石中玉,你又在搗什麼鬼?」

丁當道:「你沒照我吩咐,早就泄露了秘密,是不是?」

你一句,我一句,齊聲發問。石破天只一張嘴,一時之間怎回答得了這許多問 話?

只見後堂轉出一個中年婦人,問阿繡道:「阿繡,這兩個少年,那一個是好的 ,那一個是壞的?」這婦人是白萬劍之妻,阿繡之母。她自阿繡墜崖後,憶女成狂 ,神智迷糊。成自學、齊自勉、廖自礪等謀叛之時,也沒對她多加理會。此番阿繡 隨祖母暗中入城,第一個就去看娘。她母親一見愛女,登時清醒了大半,此刻也加 上了一張嘴來發問。

史婆婆大聲叫道:「誰也別吵,一個個來問,這般亂哄哄的誰還聽得到說話? 」

眾人一聽,都靜了下來。謝煙客在鼻孔中冷笑一聲,卻也不再說話。

史婆婆道:「你先回答我,你和爺爺比武是誰贏了?」

雪山派眾人一齊望著石破天,心下均各擔憂。白自在狂妄橫暴,眾人雖十分不 滿,但若他當真輸了給這少年,雪山派威名掃地,卻也令人人面目無光。

只聽得石破天道:「自然是爺爺贏了,我怎配跟爺爺比武?爺爺說要教我些粗 淺功夫,他打了我七八十拳,踢了我二三十腳,我可一拳一腳也碰不到他身上。」 白萬劍等都長長吁了口氣,放下心來。

史婆婆斜眼瞧他,又問:「你為什麼身上一處也沒傷?」石破天道:「定是爺 爺手下留情。後來他打得倦了,坐倒在地,我見他一口氣轉不過來,閉了呼吸,便 助他暢通氣息,此刻已然大好了。」

謝煙客冷笑道:「原來如此!」

史婆婆道:「你爺爺說些什麼?」石破天道:「他說:我白自在狂什麼自大, 罪什麼深重,在這裡面什麼過,你們快出去,我從此誰也不見,你叫奶奶上碧螺山 去吧,永遠別再回凌霄城來。」他一字不識,白自在說的成語『罪孽深重』、『狂 妄自大』、『面壁思過』,他不知其義,便無法復述,可是旁人卻都猜到了。

史婆婆怒道:「這老兒當我是什麼人?我為什麼要上碧螺山去?」

史婆婆閨名叫做小翠,年輕時貌美如花,武林中青年子弟對之傾心者大有人在 ,白自在和丁不四尤為其中的傑出人物。白自在向來傲慢自大,史小翠本來對他不 喜,但她父母看中了白自在的名望武功,終於將她許配了這個雪山派掌門人。成婚 之初,史小翠便常和丈夫拌嘴,一拌嘴便埋怨自己父母,說道當年若是嫁了丁不四 ,也不致受這無窮的苦惱。

其實丁不四行事怪僻,為人只有比白自在更差,但隔河景色,看來總比眼前的 為美,何況史小翠為了激得丈夫生氣,故意將自己愛慕丁不四之情加油添醬的夸張 ,本來只有半分,卻將之說到了十分。白自在空自暴跳,卻也無可奈何。好在兩人 成婚之後,不久便生了白萬劍,史小翠養育愛子,一步不出凌霄城,數十年來從不 和丁不四見上一面。白自在縱然心中喝酣,卻也不疑有他。

不料這對老夫婦到得晚年,卻出了石中玉和阿繡這椿事,史小翠給丈夫打了個 耳光,一怒出城,在崖下雪谷中救了阿繡,但怒火不熄,攜著孫女前赴中原散心, 好教丈夫著急一番。當真不是冤家不聚頭,卻在武昌府遇到了丁不四。兩人紅顏分 手,白頭重逢,說起別來情事,那丁不四倒也痴心,竟是始終未娶,苦苦邀她到自 己所居的碧螺山去盤桓數日。二人其時都已年過六旬,原已說不上什麼男女之情, 丁不四所以邀她前往,也不過一償少年時立下的心願,只要昔日的意中人雙足沾到 碧螺山上的一點綠泥,那就死也甘心。

史婆婆一口拒卻。丁不四求之不已,到得後來,竟變成了苦苦相纏。史婆婆怒 氣上沖,說僵了便即動手,數番相鬥,史婆婆武功不及,幸好丁不四絕無傷害之意 ,到得生死關頭,總是手下留情。史婆婆又氣又急,在長江船中趕練內功,竟致和 阿繡雙雙走火,眼見要被丁不四逼到碧螺山上,迫得投江自盡,巧逢石破天解圍。 後來在紫煙島上又見到了丁氏兄弟,史婆婆既不願和丁不四相會,更不想在這尷尬 的情景下見到兒子,便攜了阿繡避去。

丁不四數十年來不見小翠,倒也罷了,此番重逢,勾發了他的牛性,說什麼也 要叫她的腳底去沾一沾碧螺山的綠泥,自知一人非雪山派之敵,於是低聲下氣,向 素來和他不睦的兄長丁不三求援,同上凌霄城來,準擬強搶暗劫,將史婆婆架到碧 螺山去,只要她兩只腳踏上碧螺山,立即原船放她回歸。

丁氏兄弟到達凌霄城之時,史婆婆尚未歸來。丁不四便捏造謊言,說史婆婆曾 到碧螺山上,和他暢敘離情。他既娶不到史小翠,有機會自要氣氣情敵。白自在初 時不信,但丁不四說起史婆婆的近貌,轉述她的言語,事事若合符節,卻不由得白 自在不信。兩人三言兩語,登時在書房中動起手來。丁不四中了白自在一掌,身受 重傷,當下在兄長相護下離城。

這一來不打緊,白自在又擔心,又氣惱,一肚皮怨氣無處可出,竟至瘋瘋顛顛 ,亂殺無辜,釀成了凌霄城中偌大的風波。

史婆婆回城後見到丈夫這情景,心下也是好生後悔,丈夫的瘋病一半固因他天 性自大,一半實緣自己而起,此刻聽得石破天言道丈夫叫自己到碧螺山去,永遠別 再回來,又聽說丈夫自知罪孽深重,在石牢中面壁思過,登時便打定了主意:「咱 二人做了一世夫妻,臨到老來,豈可再行分手?他要在石牢中自懲己過,我便在牢 中陪他到死便了,免得他到死也雙眼不閉。」轉念又想:「我要億刀將掌門之位讓 我,原是要代他去俠客島赴約,免得他枉自送命,阿繡成了個獨守空閨的小寡婦。 此事難以兩全,那便是如何是好?唉,且不管他,這件事慢慢再說,先去瞧瞧老瘋 子要緊。」當即轉身入內。

白萬劍掛念父親,也想跟去,但想大敵當前,本派面臨存亡絕續的大關頭,畢 竟是以應付謝煙客為先。

謝煙客瞧瞧石中玉,又瞧瞧石破天,好生難以委決,以言語舉止而論,那是石 破天較像狗雜種,但他適才一把拉退白萬劍的高深武功,迥非當日摩天崖這鄉下少 年之所能,分手不過數月,焉能精進如是?突然間他青氣滿臉,綻舌大喝:「你們 這兩個小子,到底那一個是狗雜種?」這一聲斷喝,屋頂灰泥又是筱筱而落,眼見 他舉手間便要殺人。

石中玉不知『狗雜種』三這是石破天的真名,只道謝煙客大怒之下破口罵人, 心想計謀既給他識破,只有硬著頭皮混賴,挨得一時是一時,然後俟機脫逃,當即 說道:「我不是,他,他是狗雜種!」謝煙客向他瞪目而視,嘿嘿冷笑,道:「你 真的不是狗雜種?」石中玉給他瞧得全身發毛,忙道:「我不是。」

謝煙客轉頭向石破天道:「那麼你才是狗雜種?」石破天點頭道:「是啊,老 伯伯,我那日在山上練你教我的功夫,忽然全身發冷發熱,痛苦難當,便昏了過去 ,這一醒轉,古怪事情卻一件接著一件而來。老伯伯,你這些日子來可好嗎?不知 是誰給你洗衣煮飯。我時常記掛你,想到我不能給你洗衣煮飯,可苦了你啦。」言 語中充滿關懷之情。

謝煙客更無懷疑,心想:「這傻小子對我倒真還不錯。」轉頭向石中玉道:「 你冒充此人,卻來消遣於我,嘿嘿,膽子不小哇,膽子不小!」

石清、閔柔見他臉上青氣一顯而隱,雙目精光大盛,知道兒子欺騙了他,自令 他怒不可遏,只要一伸手,兒子立時便屍橫就地,忙不迭雙雙躍出,攔在兒子身前 。閔柔顫聲說道:「謝先生,你大人大量,原諒這小兒無知,我……我教他向你磕 頭陪罪!」

謝煙客心中煩惱,為石中玉所欺尚在其次,只是這麼一來,玄鐵令誓言的了結 又是沒了著落,冷笑道:「謝某為豎子所欺,豈是磕幾個頭便能了事?退開!」他 『退開』兩字一出口,雙袖拂出,兩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推去。石清、閔柔的內力雖 非泛泛,竟也是立足不穩,分向左右跌出數步。

石破天見閔柔驚惶無比,眼淚已奪眶而出,忙叫:「老伯伯,不可殺他!」

謝煙客右掌蓄勢,正待擊出,其時便是大廳上數十人一齊阻擋,也未必救得了 石中玉的性命,但石破天這一聲呼喝,對謝煙客而言卻是無可違抗的嚴令。他怔了 一怔,回頭問道:「你要我不可殺他?」心想饒了這卑鄙少年的一命,便算完償了 當年誓願,那倒是輕易之極的事,不由得臉露喜色。

石破天道:「是啊,這人是石莊主、石夫人的兒子。叮叮噹噹也很喜歡他。不 過……不過……這人行為不好,他欺侮過阿繡,又愛騙人,做長樂幫幫主之時,又 做了許多壞事。」

謝煙客道:「你說要我不可殺他?」他雖是武功絕頂的一代梟傑,說這句話時 ,聲音竟也有些發顫,惟恐石破天變卦。

石破天道:「不錯,請你不可殺他。不過這人老是害人,最好你將他帶在身邊 ,教他學好,等他真的變了好人,才放他離開你。老伯伯,你心地最好,你帶了我 好幾年,又教我練功夫。自從我找不到媽媽後,全靠你養育我長大。這位石大哥只 要跟隨著你,你定會好好照料他,他就會變成個好人了。」

『心地最好』四字用之於謝煙客身上,他初一入耳,不由得大為憤怒,只道石 破天出言譏刺,臉上青氣又現,但轉念一想,不由得啼笑皆非,眼見石破天說這番 話時一片至誠,回想數年來和他在摩天崖共處,自己處處機心對他,他卻始終天真 爛漫,絕無半分猜疑,別來數月,他兀自以不能為自己洗衣煮飯為歉,料想他失母 之後,對己依戀,因之事事皆往好處著想,自己授他『炎炎功』原是意在取他性命 ,他卻深自感恩,此刻又來要自己去管教石中玉,心道:「傻小子胡說八道,謝某 是個獨來獨往、矯矯不群的奇男子,焉能為這卑賤少年所累?」說道:「我本該答 允為你做一件事,你要我不殺此人,我依了你便是。咱們就此別過,從此永不相見 。」

石破天道:「不,不,老伯伯,你若不好好教他,他又要去騙人害人,終於會 給旁人殺了,又惹得石夫人和叮叮噹噹傷心。我求你教他、看著他,只要他不變好 人,你就不放他離開你。我媽本來教我不可求人什麼事。不過……不過這件事太關 要緊,我只得求求你了。」

謝煙客皺起眉頭,心想這件事婆婆媽媽,說難是不難,說易卻也著實不易,自 己本就不是好人,如何能教人學好?何況石中玉這少年奸詐浮滑,就是由孔夫子來 教,只怕也未必能教得他成為好人,倘若答允了此事,豈不是身後永遠拖著一個大 累贅?他連連搖頭,說道:「不成,這件事我幹不了。你另出題目吧,再難的,我 也去給你辦。」

石清突然哈哈大笑,說道:「人道摩天居士言出如山,玄鐵令這才名動江湖。 早知玄鐵令主人會拒人所求,那麼侯監集上這許多條人命,未免也送得太冤了。」

謝煙客雙眉陡豎,厲聲道:「石莊主此言何來?」

石清道:「這位小兄弟求你管教犬子,原是強人所難。只是當日那枚玄鐵令, 確是由這小兄弟交在謝先生手中,其時在下夫婦親眼目睹,這裡耿兄、王兄、柯兄 、花姑娘等幾位也都是見証。素聞摩天居士言諾重於千金,怎地此刻這位小兄弟出 言相求,謝先生卻推三阻四起來?」謝煙客怒道:「你會生兒子,怎地不會管教? 這等敗壞門風的不肖之子,不如一掌斃了幹淨!」石清道:「犬子頑劣無比,若不 得嚴師善加琢磨,決難成器!」謝煙客怒道:「琢你的鬼!我帶了這小子去,不到 三日,便琢得他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閔柔向石清連使眼色,叫道:「師哥!」心想兒子給謝煙客這大魔頭帶了去, 定是兇多吉少,要丈夫別再以言語相激。豈知石清只作不聞,說道:「江湖上英雄 好漢說起玄鐵令主人,無不翹起大拇指讚一聲『好!』端的是人人欽服。想那背信 違誓之行,豈是大名鼎鼎的摩天居士之所為?」

謝煙客給他以言語僵住了,知道推搪不通世務的石破天易,推搪這閱歷豐富的 石莊主卻為難之極,這圈子既已套到了頭上,只有認命,說道:「好,謝某這下半 生,只有給你這狗雜種累了。」似是說石破天,其實是指石中玉而言。

他繞了彎子罵人,石清如何不懂,卻只微笑不語。閔柔臉上一紅,隨即又變得 蒼白。

謝煙客向石中玉道:「小子,跟著我來,你不變成好人,老子每天剝掉你三層 皮。」石中玉甚是害怕,瞧瞧父親,瞧瞧母親,又瞧瞧石破天,只盼他改口。

石破天卻道:「石大哥,你不用害怕,謝先生假裝很兇,其實他是最好的人。 你只要每天煮飯燒菜給他吃,給他洗衣、種菜、打柴、養雞,他連手指頭兒也不會 碰你一碰。我跟了他好幾年,他待我就像是我媽媽一樣,還教我練功夫呢。」

謝煙客聽他將自己比作他母親,不由得長嘆一聲,心道:「你母親是個瘋婆子 ,把自己兒子取名為狗雜種。你這小子,竟把江湖上聞名喪膽的摩天居士比作了瘋 婆子!」

石中玉肚中更是連珠價叫起苦來:「你叫我洗衣、種菜、打柴、養雞,那不是 要了我命麼?還要我每天煮飯燒菜給這魔頭吃,我又怎麼會煮飯燒菜?」

石破天又道:「石大哥,謝先生的衣服若是破了,你得趕緊給他縫補。還有, 謝先生吃菜愛掉花樣,最好十天之內別煮同樣的菜肴。」

謝煙客嘿嘿冷笑,說道:「石莊主,賢夫婦在侯監集上,也曾看中了我這枚玄 鐵令。難道當時你們心目之中,就在想聘謝某為西賓,替你們管教這位賢公子麼? 」他口中對石清說話,一雙目光,卻是直上直下的在石中玉身上掃射。石中玉在這 雙閃電般的眼光之下,便如老鼠見貓,周身俱軟,只嚇得魂不附體。

石清道:「不敢。不瞞謝先生說,在下夫婦有一大仇,殺了我們另一個孩子。 此人從此隱匿不見,十余年來在下夫婦遍尋不得。」謝煙客道:「當時你們若得玄 鐵令,便欲要我去代你們報卻此仇?」石清道:「報仇不敢勞動大駕,但謝先生神 通廣大,當能查到那人的下落。」謝煙客道:「這玄鐵令當日若是落在你們夫婦手 中,謝某可真要謝天謝地了。」

石清深深一揖,說道:「犬子得蒙栽培成人,石清感恩無極。我夫婦此後馨香 禱祝,願謝先生長命百歲。」語意既極謙恭,亦是誠懇之至。

謝煙客「呸」的一聲,突然伸手取下背上一個長長的包袱,當的一聲響,拋在 地下,左手一探,抓住石中玉的右腕,縱身出了大廳。但聽得石中玉尖叫之聲,倏 忽遠去,頃刻間已在十數丈外。

各人駭然相顧之際,丁當伸出手來,拍的一聲,重重打了石破天一個耳光,大 叫:「天哥,天哥!」飛身追出。石破天撫著面頰,愕然道:「叮叮噹噹,你為什 麼打我?」

石清拾起包袱,在手中一掂,已知就裡,打開包袱,赫然是自己夫婦那對黑白 雙劍。

閔柔絲毫不以得劍為喜,含著滿泡眼淚,道:「師……師哥,你為什麼讓玉兒 ……玉兒跟了他去?」石清嘆了口氣,道:「師妹,玉兒為什麼會變成這等模樣, 你可知道麼?」閔柔道:「你……你又怪我太寵了他。」說了這句話,眼淚撲筱筱 的流下。

石清道:「你對玉兒本已太好,自從堅兒給人害死,你對玉兒更是千依百順。 我見他小小年紀,已是頑劣異常,礙著你在眼前,我實在難以管教,這才硬著心腸 送他上凌霄城來。豈知他本性太壞,反而累得我夫婦無面目見雪山派的諸君。謝先 生的心計勝過玉兒,手段勝過玉兒,以毒攻毒,多半有救,你放心好啦。摩天居士 行事雖然任性,卻是天下第一信人,這位小兄弟要他管教玉兒,他定會設法辦到。 」閔柔道:「可是……可是,玉兒從小嬌生慣養,又怎會煮飯燒菜……」話聲哽嚥 ,又流下淚來。

石清道:「他諸般毛病,正是從嬌生慣養而起。」見白萬劍等人紛紛奔向內堂 ,知是去報知白自在和史婆婆,俯身在妻子耳畔低聲道:「玉兒若不隨謝先生而去 ,此間之事,未必輕易便能了結。雪山派的內禍由玉兒而起,他們豈肯善罷幹休? 」

閔柔一想不錯,這才收淚,向石破天道:「你又救了我兒子性命,我……我真 不知……偏生你這般好,他又這般壞。我若有你……有你這樣……」她本想說:「 我若有你這樣一個兒子,可有多好。」話到口邊,終於忍住了。

石破天見石中玉如此得她愛憐,心下好生羨慕,想起她兩度錯認自己為子,也 曾對自己愛惜得無微不至,自己母親不知到何處,而母親待己之情,可和閔柔對待 兒子大大不同,不由得黯然神傷。

閔柔道:「小史弟,你怎會喬裝玉兒,一路上瞞住了我們!」石破天臉上一紅 ,說道:「那是叮叮噹噹……」

突然王萬仞氣急敗壞的奔將進來,叫道:「不……不好了,師父不見啦。」廳 上眾人都吃了一驚,齊問:「怎麼不見了?」王萬仞只叫:「師父不見了。」

阿繡一拉石破天的袖子,道:「咱們快去!」兩人急步奔向石牢。到得牢外, 只見甬道中擠滿了雪山弟子。各人見到阿繡,都讓出路來。兩人走進牢中,但見白 萬劍夫婦二人扶住史婆婆坐在地下。阿繡忙道:「爹、媽、奶奶……怎麼了?受了 傷麼?」

白萬劍滿臉殺氣,道:「有內奸,媽是給本門手法點了穴道。爹給人劫了去, 你瞧著奶奶,我去救爹。」說著縱身便出。迎面只見一名三支的弟子,白萬劍氣急 之下,重重一推,將他直甩出去,大踏步走出。

阿繡道:「大哥,你幫奶奶運氣解穴。」石破天道:「是!」這推血過宮的解 穴之法史婆婆曾教過他,當即依法施為,過不多時便解了她被封的三處大穴。

史婆婆叫道:「大伙兒別亂,是掌門人點了我穴道,他自己走的!」

眾人一聽,盡皆愕然,都道:「原來是掌門人親手點的穴道,難怪連白師哥一 時也解不開。」這時雪山派的掌門人到底該算是誰,大家都開不清楚,平日叫慣白 自在為掌門人,便也都沿此舊稱。本來均疑心本派又生內變,難免再有一聲喋血廝 殺,待聽得是夫妻吵鬧,眾人當即寬心,迅速傳話出去。

白萬劍得到訊息,又趕了回來,道:「媽,到底是怎麼回事?」語音之中,頗 含不悅。這幾日種種事情,弄得這精明練達的『氣寒西北』猶豫如沒頭蒼蠅相似, 眼前之事,偏又是自父母身上而起,空有滿腔悶氣,卻又如何發泄?

史婆婆怒道:「你又沒弄明白,怎地怪起爹娘來?」白萬劍道:「孩兒不敢。 」史婆婆道:「你爹全是為大家好,他上俠客島去了。」白萬劍驚道:「爹上俠客 島去?為什麼?」

史婆婆道:「為什麼?你爹才是雪山派真正的掌門人啊。他不去,誰去?我來 到牢中,跟你爹說,他在牢中自囚一輩子,我便陪他坐一輩子牢,只是俠客島之約 ,卻不知由誰去才好。他問起情由,我一五一十的都說了。他道:『我是掌門人, 自然是我去。』我勸他從長計議,圖個萬全之策。他道:『我對不起雪山派,害死 了這許多無辜弟子,還有兩位大夫,我恨不得一頭撞死了。我只有去為雪山派而死 ,贖我的大罪,我夫人、兒子、媳婦、孫女、孫女婿、眾弟子才有臉做人。』他伸 手點了我幾處穴道,將兩塊邀宴銅牌取了去,這會兒早就去得遠了。」

白萬劍道:「媽,爹爹年邁,身子又未曾復元,如何去得?該由兒子去才是。 」

史婆婆森然道:「你到今日,還是不明白自己的老子。」說著邁步走出石牢。

白萬劍道:「媽,你……你去那裡?」史婆婆道:「我是金烏派掌門人,也有 資格去俠客島。」白萬劍心亂如麻,尋思:「大伙兒都去一拚,盡數死在俠客島上 ,也就是了。」